这场大戏最终以“佟淑仪命丧刀下、殷贞宗拂袖而去”为结局。皇后搀着即将犯病的丈夫先行离开院子,御林军架着晕厥过去的太子紧随其后。
观众慕容晓晓的注意力被行在队尾的一名军士吸引住了。这人的铠甲穿得很不整齐,歪歪扭扭的后摆下竟然还露出了一块黑色衣襟。
<这就是那个黑衣人!入院时,他身上背着的应该是铠甲!>慕容晓晓恍然大悟,眼睛随着黑衣人挪动。只见这人行至绛月公主身边时,与公主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匆忙跟上了队伍!
所有人都出去了,佟淑仪的尸体孤零零倒在院中,头颅滚到了二尺开外。
回到自己房间的慕容晓晓心乱如麻:<这对母女真是好手腕、好演技!幸亏我是她们阵营的小跟班,若是与她们为敌,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次日回宫的路上,吴皇后召慕容晓晓进了自己的御辇。
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慵懒姿态,吴皇后问小秘书:“晓卿,昨晚的事情你可有耳闻?”
慕容晓晓跪地回答:“奴婢今早听闻了一些,并不了解详情。”
“哦?是吗?那么大的阵仗,与你一墙之隔,你没有出来看看?”吴皇后睁开了眼睛,抛出一道送命题。
若回答没有听见,就是拿皇后当傻子。若回答听见了没出来,简直太假了,正常人谁能忍得住。
慕容晓晓叩首回答:“奴婢听到御林军的声音,确实出房查看了一番,后见娘娘与陛下驾到,自知此乃家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便回房去了。”
这话听着有三分惺惺作态,却也有七分顺耳,特别是那句“此乃家事”给了吴皇后很大的启发。
“晓卿平身吧,坐下回话即可。以后在本宫面前,你可自称微臣。你知道本宫为何昨夜没有即刻治罪于太子吗?”
“微臣愚钝,望娘娘明示。”
“本宫还有三个活着的儿子。废掉太子,还会有三皇子蜀王黎献补上来做太子。再废一个,还会有四皇子荆王黎澹补上来。就算本宫的儿子们全都倒台了,陛下还有十几个庶出的皇子可以用。”吴皇后递过去一个眼神,探试慕容晓晓是否听明白了。
慕容晓晓接到信号,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太子有名无实?”
皇后笑道:“本宫果真没有看错,晓卿有几分权谋的天赋在身上。”
听到这话,慕容晓晓十分惭愧。她哪有什么权谋啊!在研究所混了小十年,而且还是技术骨干,可是连职称都评不上,整天被那些老油条欺负。现在的脑子灵光,无非是开了上帝视角而已。
皇后继续说道:“不过晓卿也只猜出了本宫的第一层用意。这第二层嘛,就是把太子作为诱饵,把秽乱宫廷的事情当做鱼钩,钓出那些明里暗里与本宫作对的佞臣!”
听到这里,慕容晓晓倒有几分同情黎筅了,虽然贵为太子,可是在自己亲生母亲眼里却像是充话费送的一样不值钱。慕容晓晓本是个没什么权力欲和控制欲的人,她理解不了贪权者们的脑回路和价值观。但是她清晰地知道吴皇后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找自己唠叨这些话。
“愿听皇后娘娘差遣!”慕容晓晓颇为灵光地作揖道。
皇后想要的点题时刻到了:“回宫后黎筅将从太子府迁至本宫的寝宫偏院居住,你除了要监视他的言行、举动,还要做绛月公主接下来所有行动的内应。明白了吗?”
虽然尚不知道绛月公主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慕容晓晓也只能答道:“微臣明白。”
午膳时分,一行人正行至两城正中的位置。御膳房前一晚便提前驾轻便马车,在一处绿草茵茵的平地支起行帐、垒砌灶台。慕容晓晓一下马车就闻见了香气扑鼻的羊肉味道。
清炖的羊羔肉,一大块一大块地摆上案几。因为是野外用餐,便不像行宫中那般规矩森严。皇帝、皇后、公主、嫔妃、一品大员们混坐在了一起,其他人在帐外进食,餐间气氛轻松活泼。
绛月公主看到慕容晓晓是从母后的御辇中出来的,便知道母后已经交代妥当,落座时特意捡了个挨着她的位置。
本来很爱吃羊肉的慕容晓晓,因为身边坐着绛月公主,反而无心品味美食了。香柯要伺候公主吃饭,就跪坐在二人中间靠后的位置。
“回宫后我送两名婢女到你的会要阁去。”绛月公主目不斜视地说。
“啊?哦……谢公主赏赐。”慕容晓晓略显紧张地答道。转向公主方向说此话时,正在探身割羊肉的香柯挡住了她的视线。香柯修长纤细的脖颈后方,隐约有一块半月形状的红印露了出来。慕容晓晓当然知道那是一枚风流后的吻痕。
颜色鲜红,毫不暗淡,应该是昨夜才留下的。慕容晓晓心中暗忖:<绛月公主昨天晚上亲手导演了那样一出大戏,回去后竟然还有心思和侍女云雨一番,这心理素质真的是厉害!该不会是……越血腥、越紧张的氛围,越让她有兴致吧?嘢……口味真重!>
回到宫中,慕容晓晓一踏进会要阁就看见了两张陌生面孔。这里本来只有她和陈氏二人独居,绛月公主赏赐的这两位婢女,显然是赤裸裸的线人。
一名年龄稍长的婢女上前请安道:“尚仪娘娘安康,奴婢香榕和溪鸣奉公主之命,到会要阁来伺候娘娘。”
“香榕?你与公主身旁的侍女香柯可是姐妹?”慕容晓晓问。
“香柯是长奴婢三岁的姐姐。”香榕答道。
“那你俩今年多少岁了?”慕容晓晓故意看着溪鸣问。
“回娘娘话,奴婢十四岁,香榕姐姐十五岁。”溪鸣答道。
慕容晓晓回到自己的案桌前,细细思量:<这么说来香柯今年十八岁,比绛月公主年长两岁。该不会是香柯耐不住宫廷寂寞引诱的公主吧?看着不像,公主虽然只有十六岁,腹中乾坤却像个六十岁的人。既然派自己心腹的妹妹来我身边,看来是把监视我的打算讲在了明处。>
自从搬进吴皇后寝宫的偏院,太子整日了除了到母后跟前晨昏定省,便宅在自己房中不再出来。能见到太子的外臣,也只有太傅甄邢。师生二人在书房里,只敢谈论些经史子集,不敢妄言朝政。实在有秘密话要讲,就写到纸上,阅后即焚。
倒是这甄邢,仍不死心。在西都城中上下奔走,联络老臣们营救太子,正中了吴皇后的计谋。
自从封禅回来,吴皇后的死忠粉兼情夫李炯,多次在朝堂上率领党羽们高调建议“二圣临朝、共治天下”。殷贞宗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气急之下真的犯病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二圣临朝,实际上是皇后一人端坐朝堂,皇上深居宫中养病。
太子党们眼看皇后乾坤独揽,自己即将惨遭排挤,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暗潮涌动之下,约定联名上书救出太子,妄想用“皇帝病重,太子监国”的旧规来打压“二圣临朝”。
这日上朝,老臣罗御史率先开口:“回宫途中,太子所犯之事,诸般细节模糊,处置失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自幼闻习圣贤书,仁德有礼,绝不会无故如此行事。此事应交大理寺详查!”
吴皇后当然知道,就算绛月公主设计得无比精妙,也必然经不住大理寺一班经验老到的臣子们详查。想起慕容晓晓在御辇中说过的话,便搬了出来:“此乃本宫与陛下的家事,本宫既未让太子受皮肉之苦,又未生废立之心,只是放到身边日夜教诲。阿翁、阿母管教儿子,那不成还要请大理寺代劳吗?”
罗御史刚要开口辩驳,甄邢干嗽一声,他便闭口不再言语。吴皇后的那句“未生废立之心”,在甄邢眼中是句饱含威胁之意的话。
退朝之后,慕容晓晓将自己在龙椅旁记录下来的朝记,挑着重要的内容摘抄一份,交到香榕手上。午膳结束,人困鸟乏之际,在太液池与碧池相连的水道上,这份摘抄经香榕转交到香柯之手。罗御史便上了绛月公主的猎杀名单。
俯身看着紧闭双眼的父皇,绛月公主显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神态。这次不是表演,确切的说她也从来没有演过。父皇、母后最贴心的小女儿是她,其他人眼中喜怒无常的刁蛮公主也是她。她只凭着内心的喜好做选择,只顺着事态风向做事情。
殷贞宗这次痼疾复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不但没有任何好转,近来竟恶化到三日滴水未尽。
一位失势的皇帝,最能看得懂世间百态。平日里那些朝臣,口口声声高呼万岁,此刻万岁倒下了,他们却只顾着在前朝搬弄是非,无一人有空来看看他。
反倒是自己的妻女,念着他的好,与他亲情甚深。女儿自是不必说,从出生那刻起便被他奉若明珠,百般娇宠着长大的。每次病倒,侍奉在床头的都是公主,从七八岁开始给他侍奉汤药,到如今十六岁为他遍访名医。虽然听过无数次关于绛月公主的流言蜚语,但是女儿对自己的赤诚心意,殷贞宗心中十分清楚。
帝王之家,亲情淡漠,他的父皇和母后也废过太子,也下旨处置过他的皇兄。他从小喜欢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可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却把他推到了皇位上。
上天能赐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给他,便是对他幼年亲情缺失的补偿。至于其他的诸般是非,他懒得去想。投胎进皇家,哪有什么正义和邪恶,女儿能有些手段自保,他反而更放心一些。
而皇后呢,比起夫妻来,贞宗和她更像是政治盟友。贞宗躲在她背后重掌了皇权,再分一些给她也无妨,将来这天下她终究是要还给儿子们的。
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眼下不管朝政如何繁忙,皇后都能坚持每天来看他一眼,他已经很知足了,甚至有些后悔之前纵容太子与皇后争权。
绛月公主见父皇精神有些恍惚,心中如油煎火烤一般难熬:“香柯,回公主府请那扬州郎中来。不必绕道延英门,穿过小山进宫即可。”
这位郎中,是绛月公主派人遍访民间才寻得的名医圣手。宫中御医们的医术虽然精湛,但也有墨守成规、画地为牢的缺点。就拿这扬州郎中最擅长的施针放血来讲,在宫中的御医们就绝对不敢。
虽然扬州郎中以擅长医治父皇的病症而闻名江南,绛月公主却仍旧心有忌惮,接到府中三月之久,不到此危急时刻并不敢轻易尝试这民间之术。
香柯带着扬州郎中刚下小山,就不巧遇见了太子。
在偏院中憋闷了数日,听小太监们说太液池中莲花正旺甚有趣味,太子喊上了小顺子和另外三名小太监一同前去观荷。
初见香柯领着步撵下山,他还以为是绛月公主进宫来了,本想避开之时,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发现步撵中人并非公主,而是位白首白须的老者。想想自己眼下这般惨状,都是妹妹所害,太子心中怒意骤起:<不敢动你黎茵,惩戒一下你的心腹侍女,断你一条臂膀,也未尝不是快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