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闲闲散散的跟邱雨晴聊过了两小时,从江城出发后阴霾的情绪稍微的减轻了一些,不知不觉的靠着车子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山路给颠簸醒的,睁开眼朝着窗外看去,夕阳接近下山了,天边的余晖一片金黄的色彩洒遍山头。
“到哪了?”我坐起来打开车窗问道,凉风袭入顿时让我精神抖擞起来。
“这里是大苍山,我很久以前跟着学军来他的老家狩猎过,再过半小时就能到他家里的老房子了,我记得他家的门口有差不多20多亩的山地是学军父母种的脐橙!”
“现在他们还种着吗?”
“应当是种着的吧,其实学军的父母都有退休金,他们不缺钱花的,住到乡下图个清静,我记得学军的爸爸身体还很健朗的!”
我点了点头,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辽阔的视野,此时车在半山道上,野地里一片嫩绿刚刚萌芽,在枯黄的青山田野之间显得新意盎然,这意味着新的朝气已经从昨年的寒冬里复苏过来了。
颠颠簸簸的山路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我彻底的清醒过来,然后车子果然是在路过一片脐橙山地的时候停了下来。
去年的冬果还没有摘完,隐约可以从枝头看到不少澄黄的脐橙还在枝头,鸟雀被我们惊动着从枝叶之间飞掠而去。
“到了!”邱雨晴熄火推开车门,然后站在山地之间尽情的伸了一个懒腰,健美的身形舒展无遗。
我跟着邱雨晴的脚步走了几分钟,忽然间邱雨晴的脚步停下来,看着不远处正抡着锄头在地里翻动着一片新土的白发老人喊了一句:“谢伯……是你吗?”
满头白发的老人停下锄头,猛然间转过头看着邱雨晴,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招呼道:“雨晴吧?我记得你名字,来了?”
邱雨晴看着那边的老人,竟然忽然间捂着嘴颤抖起来,眼眶在一瞬间泛红,泪光盈动着哽咽道:“您……您怎么……”
“我老了,是吧?”谢伯苦笑道,“人到了年龄,苍老就难以避免,你这孩子哭个什么劲呢?还不如我这老头子!”
谢伯一边劝慰着邱雨晴,一边将锄头抡起在肩头扛着,朝着不远处坡下的一栋房子那边喊道:“老婆子,学军的战友来了,你准备一下晚饭——”
邱雨晴使劲的擦了擦步走过去想要把谢伯肩头的锄头扛下来,但却拗不过谢伯的固执!
“我还扛得动,不需要年轻人帮忙哩!”谢伯一边笑着,一边朝着我看了一眼询问道,“这也是你们的新队友吗?”
邱雨晴这才停下来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新组长,杨砚……这是学军的父亲,谢伯!”
我走过去仔细的看着老人满头的白发和脸上深沉的那些皱纹沟壑,心想这就是邱雨晴所说的还算健朗的老人吗?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邱雨晴为什么瞬间泛泪了。
这世上的悲苦之最莫过于白发送黑发,能够让一个人印象中健朗的人忽然间苍老到这个地步的,不就是那份说不出喊不出的丧子之痛吗?
“这么年轻的组长?”谢伯盯着我,目光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审视,然后点了点头叹道,“学军是跟你们一起出去执行任务的吧?”
我不由得弯腰下去,深深的朝着老人鞠躬!
谢伯叹了口气,然后扛着锄头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他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而是走了几十米,到了脐橙园里的一个开阔地,在那边立着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学军的名字,还有他的一张英姿笔挺的军装照——
看着墓碑,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给谢伯递了一根过去,自己点了一根,然后拿出三根点燃放到了坟前去。
学军不抽烟,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老人手夹着烟‘吧嗒吧嗒’的狠狠嘬了几口,手颤抖的厉害,然后蹲下去盯着墓碑上镶嵌的那张照片苦涩道:“他死的时候,跟你一起吗?”
我蹲在他的旁边,跟着他一起直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点了点头叹道:“是的,当时我们在一起,差不多被上百人给围在了墨西克的一家黑医院里,他舍命护着我冲了出来!”
老人点了点头,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了解我自己的儿子,他虽然刚直,但如果不是觉得你值得他拼死,他也不会那么笨的,所以你也别觉得遗憾,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谁能逃得过一个‘死’字呢?他死得其所!”
他没哭,我却眼红了!
哪里有父亲会当着自己儿子墓碑说出‘死得其所’这句话来呢?
我忽然想起谢学军那个傻大个,原来他的‘傻’是有遗传的,人确实难免一死,老人也确实说得平静,可是他白掉的头发,颤抖着的手又是在为谁呢?
我慢慢的跪下去苦涩道:“是我对不起他,我比他们年龄都小,说过都会活着回来的,可是我却违背了我的诺言……”
谢伯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这才有了掩饰不住的落寞萧瑟:“人死了,什么都没有意义的,他在这里,我们就当作他不会说话而已,也不知道再过几年,我和他的母亲也就去陪他了,其实……不过是换种方式团聚而已!”
“他……没有愧对过任何人!”老人的眼眶终于湿润,情绪也终于有了起伏,嘴唇微微哆嗦着道,“男人活着没有愧对过谁,我们当父母的,又怎么能怪他呢?他是好男子汉啊!”
邱雨晴在旁边泣不成声,不断的抹着自己的眼泪。
我们三个人在学军的墓碑前默默的呆了一会儿,老人的手里没了烟,抖得更加厉害了,我还想再递过去一支,他却长叹着站起来擦了擦自己红红的眼眶,站起来扛起了锄头叹道:“回去吃饭吧,不要跟老婆子说起过我们来这儿了,她……禁不住!”
我鼻头一酸,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
跟着老人微微伛偻的背影朝着坡下的那栋老房子走去,等到进了竹篱笆围着的小院里,邱雨晴看到那个也是满头银丝驼着背的老妇时,再次泣不成声的跪在了学军母亲的面前喊了一声‘阿姨我对不起你’。
老妇赶紧去扶起了邱雨晴,一边流着老泪一边嘀咕道‘你们没有忘记学军,我老婆子就很欣慰了啊’,谢伯听不得这些声音,朝着老妇呵斥了一句:“哭哭啼啼的烦死了,快点做饭吧,人家赶路也饿了!”
“我们不饿……”邱雨晴哽咽着。
但学军的母亲却很听谢伯话的回到了灶前去继续炒菜去了。
屋内光线昏暗,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去,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由得咬着牙走到屋外自己抽出了又一根烟蹲在院子里抽了起来!
篱笆的角落里,几只老母鸡正在啄着食物,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看着这些老母鸡就知道是至少养了一年多的老母鸡,乡下的老人们总喜欢养鸡,但自己却舍不得吃,总想着等到儿女一年回家一次的时候杀了老母鸡给儿女吃一回……
“学军啊……”我默默的盯着那几只逃过劫难的老母鸡,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发誓道,“我没有忘记——报仇!”
山里的夜格外的寒冷,我自己也是在山里长大的,早已见惯了山里的苦楚生活,可是当看到两个老人的房间时,我不由得心想,他们该怎样熬过这寒冷的天气呢?
对于这对老人来说,从此以后未来的每一天,没有四季,只剩寒冷的冬天吧?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感怀处啊。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默默的回想着许多的事情,既然学军也死都能够决然而赴,既然白发送黑发的谢伯都能够咬着牙面对青山下葬着的尸骨,我肩上的压力算什么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多少人在这世上活着没个意义呢?
邱雨晴问我这样活着累吗?
我现在想到了该怎么回答了——人间实苦,但累下去才能感受到自己踏实的活着啊。
这是学军那个傻子换来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