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和鲁康花了一天时间来到丰乐镇。
“大哥,我们要进城吗?”鲁康收回眺望城外小路的目光,转而一起看向城门。
郑则:“嗯。”
来都来了,去看看。
鲁康以为大哥会先去找住的地方,没想到他领着自己来到县衙门口。两人来到申明亭前,鲁康什么也看不懂,抬头却见大哥认真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张纸,看完申明亭还去看了榜房。
他不敢出声打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
县衙门口干净整洁、威严肃静,鲁康不敢乱走,又回到大哥身边。
“大哥,上面写着什么?”
郑则手里的鞭子轻拍在掌心,眼睛还看着告示:“地方禁令,赋税徭役,通缉令,政令司法,善行表彰,案件通报......”
就是没有内容眼熟的寻人告示。
丰乐镇也没有......郑则呼了口气,喊鲁康回去了。
两人趁天没黑在镇上逛了逛,干货店里盐炒瓜子的价格要比平良镇便宜两三文钱,郑则心里有了数。两人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驾牛车前往丰乐镇下面的村庄。
郑则外出第一天,留宿镇上一无所获。
冬日冷清,村里没人在外头晃荡,鲁康捂紧帽子不知所措地看向郑则,这要怎么收?
之前带周舟去村庄寻人有经验,郑则交代鲁康看好牛车,自己去敲门寻找村长家。
“收生瓜子?”老村长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说:“你找错地方了,你该去往下面再走走。咱这个儿地靠近县城,临界好多土地被征用作城外的工坊、练兵场,剩余的都拿来种粮食了,没有闲地种瓜子。”
郑则谢过,两人继续往下面的村子走。
鲁康坐在牛车上看大哥的背影发呆,心想收货真不容易啊,像刚刚他们就跑空了。
他跟着去收过猪,收猪都是在响水村附近村子收,他知道无论如何赶在天黑前一定会回家,外出收货却不一样,去哪里,收不收得到货,都一无所知。
不过有大哥在,大哥在他就安心。
“饿不饿。”郑则转头问,路上寒风不断,很是难捱,这小子一路安静倒是没喊累。他庆幸没带周舟出来,风吹三四天,小圆脸定要被吹裂了。
鲁康饿了,他诚实点头,早上大哥给买了一碗胡辣汤,三个白菜萝卜丝素包子,暖胃暖身,但从刚刚那村子出来他就饿了。
郑则没再说什么,专心赶路,牛车走快了些。
终于在正午时走到下一个村子,郑则仍是先找村长。见两人还带着牛车,看样子确实是收货的,村长便说:“......有是有,就怕是不多了,种子收获后已和粮食一起卖到镇上,剩下还要留种。”
他们村的好田都种粮食,镇上收生瓜子,剩下的荒地坡地、边边缝缝便种上些,每年也能多赚点钱。
“你们先喊着收收吧,大冬天没什么进项,大伙儿估计也愿意卖一点。”
郑则商量着花钱在村长家吃顿饭,“实在是饿了,还带着小孩,牛也得歇一歇。”村长也是欣喜,人在自家吃饭买草料也能挣点钱咧,当即喊了老妻去烧饭。
“你们慢慢吃,牛也吃上草了,我去村里帮忙喊两嗓子,让他们想卖瓜子就来我家。”
郑则连忙道谢,和鲁康埋头吃饭。
鲁康收瓜子谨记大哥叮嘱,十分严格,拿着口袋站在郑则旁边,来人便说:“干瘪发霉的不要!干瘪发霉的不要!”
“四文钱一斤!要饱满干燥的!”
郑则垂眼看他,欣慰地想,吃饱了就是有力气,听这喊声洪亮得。
有的叔儿婶儿不光卖瓜子,还打听郑则,这小伙穿得厚实,站着不仅不显臃肿反而挺拔结实,又是收货做买卖的,便问他家住哪里,离他们村远不远,往后还来吗,成家了吗?
郑则在别人村收货自然也客气,前头都有问有答,鲁康在一旁跟着点头,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比当事人还激动,忙摆手说:“我大哥成亲了!他有夫郎了的!”
“哎呦,就问问嘛,小孩你着啥急咧!”
鲁康挠头想,他就得着急,他现在住的家可好咧......
等人慢慢少了,郑则把三个麻袋扛上车,继续向村长打听,他这一趟打算收六七百斤瓜子,现在才收了大概两百五十斤。
天色还早,还想接着走。
村长沉思:“下头的村子离镇上稍微远些,运送不方便,瓜子怕是还有存货,你们再去看看吧!”
又提醒说:“明年若还收可得来早点,大冬天的实在没啥东西了。”
这次出来确实太仓促,郑则谢过,又在他们家买了馒头,竹筒装满水,这才继续往前走。
牛车装了货物走得比先前慢些,他们到达下一个村子时天色已晚,只得先借宿休息。
晚上听着鲁康轻缓的呼吸声,郑则默默想,周舟有没有哭,有没有乖?希望他再坚持两日。
郑则离开的第二天,小有收获。
次日起来,早饭还没吃村长就先找了郑则,他家也有八九十斤生瓜子,自己炒费盐巴,冬天出行不易,拿去镇上卖又太麻烦,再放到开春只能当种子,吃不成卖不出。
幸好还有商贩来村里收,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当即先把自己的生瓜子搬出来给郑则看。
“都是好的,放在地窖里干燥得很,没瘪没霉,三文钱我也卖你了。”
郑则听到,心下暗暗有了决断。
吃过早饭两人便开始在村里吆喝收货,鲁康改口道:“收生瓜子!三文钱一斤!干瘪发霉的不要!”
收猪时鲁康帮不上忙,抓猪他只有被猪拱的份,扛猪他使不上力,只能干看着。收货他能做的很多,于是更加卖力。
看着还有不少村民往这边赶来,鲁康偷偷对郑则说:“大哥,我看这次能收不少。”
“嗯。”回头看车上满满当当的麻袋,郑则终于松口气露出笑容,很快就能回家了。
郑则外出第三天,牛车满载。
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大哥,怎么办?”
看着深陷雪泥的车轮,鲁康心里不安。
郑则四处张望,白茫茫一片,田地被雪覆盖,想找点稻草也没有,心里也有些着急,嘴上却安慰道:“别怕。”
他绕着牛车走了几圈,用力呼出一口气,推了推牛车,光靠他一个人推不动。
“来,把盖着瓜子的油布扯下来铺到雪地上。”得先把重物移开。
鲁康立马动起来,两人把油布铺好,郑则把护领和棉衣脱下来披在鲁康身上,“你拉好牛,别让它乱动,在一旁等着。”
接着他把牛车上的十袋束口麻袋一一搬到油布上,忙得浑身都在冒热气。
车上轻了,郑则甩鞭子赶牛,牛往前走,车轮还是不动,“大哥,泥地太滑了!”
郑则沉默几瞬,当机立断解开一个口袋,拖行到车轮旁往深陷的地方倒瓜子。
鲁康心疼惊呼:“大哥!”
“没事。”郑则倒完一边,又扛到另一边车轮往里填,“你赶牛,我在后面推。”
“一、二、三!”
“一、二、三!”
两人齐心协力,齐声喊了四次后,车轮终于从泥地里拔出来。
“好了!”鲁康高兴地跑回车轮旁,看到填在泥坑里的瓜子转而又难过起来。
都是钱呢……
*
第四天了,郑则还没回来,周舟叹一口气,缝布袋也提不起劲。
“粥粥,阿娘去磨玉米碴子,你去吗?”郑大娘在门廊喊道,这孩子三天都没出门了。
“去!”他跑到阿娘身边帮忙提玉米口袋,郑大娘却让他去厨房拿上篮子,周舟掀开看,里头是炸土豆片。
“石碾房唠嗑的人多,带上点吃的堵堵她们的嘴。”郑大娘逗笑。
两个院子都关好门,一手提篮子一手牵孟辛,周舟跟着阿娘走,三人还没走近呢,里头就传来有笑声,还说上了阿娘的名字,“你们可停下吧,真是杨蓉家的,仔细等会儿挨骂了哈哈哈。”
郑大娘她可不怕,一进亭子就说:“说我什么坏话,我可听到了啊。”
周婶子也在,她笑着说:“嗐,没说你,我们说周舟呢。”
“说我家粥粥更不行啊!”
石磨一旁的地面上烧着一根粗树干,磨完粮食的人都围过来烤一会儿火才走。
石碾子这会儿林青在磨,小鱼乖乖地坐在小爹带来的小板凳上,伸出小手指烤火。
孙阿奶伸手把周舟拉到身边端详,“刚刚我们瞧着,还以为是哪家又来了新媳妇儿、新夫郎呢,瞧着这一身枣红穿得,模样悄生的。”
孟辛也抬头看周舟,点点头,好看的!
郑则给他买了新布料做衣裳,周舟今日便穿了另一件枣红色棉衣,被说得脸红,他打开篮子,抓了一把土豆片放在她手里,“您吃吧,歇歇嘴~”
孙阿奶年纪大了,能干的活不多,时不时就来石碾房坐着和人聊天。
“哎呦,成亲久了就是不一样,当初也是在这地儿,我们打趣两句他都羞得说不出话,瞧瞧,如今也会回嘴了。”说完捂嘴笑的圆脸婶子,正是孙阿奶的儿媳妇。
周舟忙把篮子递到她面前,讨饶道:“小山阿娘,您也吃点歇歇吧!”
围坐的人都笑了,在坐还有一位年轻夫郎和姐儿,郑大娘忙说:“那是大壮的小爹、启安的夫郎余文,旁边是启宁的媳妇儿静姐儿,这位才是新媳妇儿咧!”
静姐儿长得英气,说话也敞亮大方,她说:“我知道你,你家汉子和你阿爹来过家里办事。”其实她还在大树下买豆腐时见过周舟,那会儿没说上话。
“我是周舟,来吃土豆片吧!我阿娘炸得可香了。”
听他用骄傲亲昵的语气说到郑大娘,加上大伙都知道他年龄确实还小,旁人都忍不住逗趣:“蓉娘是白得一个哥儿噢!”
分到大壮小爹时,周舟问大壮怎么没来,余文:“他说冷,和他阿爷在家烤火呢。”
周舟带孟辛坐到小鱼旁边,往他和孟辛手心里各自放了一把土豆片,才把篮子递给阿娘和周婶子。
他小声问月哥儿在家做什么,周婶子也小声回:“绣婚服咧。”
小鱼好奇打量孟辛,吃着吃着,他就把手里的布老虎递给孟辛,想跟他一块玩,林青在石碾子那头笑着看两个小孩。
石碾房里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欢乐。
周舟和郑大娘往家走时遇到芸娘,她笑着说:“你俩咋还在这儿晃悠呢,我瞧见你们家郑则赶着牛车回来了。”
郑则回家了?!
周舟立马开心地往家里跑。
第四天下午!盼着的人终于回来了!
周舟一路跑到篱笆门前,热切地想要见到人,郑则双手叉腰背对着他,瞧见阿爹和鲁康都围在牛车旁边,好吧。
他只好克制喜悦,放慢脚步。
郑则似有所感,转身见夫郎开心地看向自己,眼睛弯弯,特别讨喜可爱,郑则跟着笑起来,立即朝人张开手臂:“还不快来。”
啊啊,周舟再也忍不住,铆足劲冲过来扑进他怀里:“郑则!!!”
“再不回来,天就要黑了,你知不知道?”
“嗯,所以我赶回来了。”
郑则抱紧人,仔细看他的脸,面色红润,眼下却有一点发青,没睡好吗?
周舟也在观察,嗯,下巴冒出胡渣了,嘴唇起皮了,脸上有些干,但看自己的眼神特别特别温柔,嘿嘿,还是那个英俊相公。
抱了一下想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阿爹鲁康在旁边咧。
郑则知他所想,坦荡说:“都是家人,这有什么。”不过还是顺势放开了,心想晚上得抱个够。
郑大娘和孟辛也回了,一家人合力把满满当当的麻袋搬到杂物间存放,周舟提着一个麻袋疑惑:“郑则,这里怎么只有小半袋?袋子底下还沾有泥。”
鲁康立马扭头看向大哥。
待生瓜子都妥善放好,大家坐下喝热茶歇一歇。
鲁康迫不及待说起他们收货的经历:“......车轮陷在泥地里一直动不了,天又暗又冷,泥里太滑......”见郑则点头,他就继续说:“然后大哥只能把瓜子倒进泥坑里填上,最后才拉起来的。”
牛车动起来后,他们天黑透前找到下一个村庄,歇息了一晚才继续往家赶。
虽说应报喜不报忧,但郑则想,若是换阿爹和鲁康出去,好或不好的经历他肯定都想知道。反过来亦是如此。
郑则:“那会儿天就快黑了,磨蹭不得,荒地过不了夜,牛和人都受不住,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原本大家还心疼那些生瓜子,听他这么一说立马都看开了,确实,损失点钱换来两人一牛的平安,值!
商议好明日安排,郑老爹高兴地拍掌庆祝:“今晚吃肉!”
周舟想起一事,提醒道:“阿爹,明日孟久休沐呢。”孟辛殷切的转头看郑老爹,他也想哥哥能吃肉。
郑老爹立马改口:“那明日吃肉!”
“正好,郑则明天去买粗盐顺道把他接回来,小九辛苦十日,得让他吃点好的。”
孟辛双手放在胸前高兴地鼓掌,脸上笑眯眯的,太好了。
郑大娘还记得安慰两人:“你俩再等一天吧,今晚有螺肉干吃,先解解馋!”
回家了什么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