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书房的琉璃灯罩上凝着层薄薄水雾,刘阁老握着鎏金暖手炉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忽然重重咳嗽两声,又斜眼瞪向身旁那叽叽喳喳的人,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说重点!”
刘显盘腿坐在暖炕边,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夜行衣前襟还沾着些方才夜宵的糖霜。
他正眉飞色舞地比划:“哎呀这不正说着嘛!您是不知那李家村的光景!张廉那老糊涂写给朝廷的奏报里说,三十七口人中毒后,皆面色青紫倒在巡抚衙门的医所里,就连地里的耕牛都口吐白沫了......”
刘越将茶盏往酸枝木案上重重一搁,面色凝重:“竟这般严重?我还当不过是普通时疫......”
刘显抬了抬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兄长,若是时疫,圣上哪能委派我为钦差亲自督办此事?”
他顿了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润乐润方才大说特说已经冒烟了的嗓子,这才继续道:“我带着太医署的医官们到达后,李家村的疫病都已经被治好了,村民们一个个活蹦乱跳。不过后来我听那张廉说,治疗期间还真是凶险,那些个发了疯的村民险些都摁不住,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可吓人了!”
刘越想了想,斜眼乜了刘显一瞬,“既如此,那你们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可不是嘛!”
刘显笑嘻嘻地道:“要我说,此番倘若是换了太医署那帮子废物上,指不定那三十多口人就要变成三十多个坟冢了。”
刘越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颇为不赞同地道:“好歹是同僚,你嘴上留点德......”
“切!”
刘显半分面子都不打算给,翻了个白眼道:“就那帮子庸医,每年给我配的那什么止咳露,喝了后倒是能见好一阵子,可就是治标不治本。瞧瞧!”
他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了个已经空了的瓷瓶,便是木清欢之前给他的那调理用药,像是献宝一般递给刘越看。
“就这玩意儿,拢共才三十粒,弟妹说吃完后,保准我十年之内都不会再犯旧疾!兄长你就说神不神!”
刘越伸手接过那瓷瓶,与刘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一丝不可置信。
“这药丸当真如此神奇?”
他不免疑惑道,下一瞬便看见刘显噌地一下站起了身,在堂中撑开双臂转了好几圈,“兄长你瞧瞧,我这身子是不是看着好多了?”
刘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医士,如何能看得出来?只不过......瞧着你这气色,倒是比原先红润些,且长途跋涉后还能翻墙,想来这药丸子还是有些作用的。”
刘显也不在乎被自家兄长打趣了一番,嘿嘿一声又坐回了椅子上,煞有介事地道:
“弟妹说解毒如烹小鲜,讲究个君臣佐使。此番她让村民喝的那些汤药,里头用的可都是些猛药,将太医署那群老朽都瞧得心惊胆战的。”
刘父看着自家儿子那夸张的表情,又想到了方才刘显说的话,转头去问楚念旬:“傅元宴的腿...当真能走了?”
楚念旬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冉冉去给他施针之时,便是我坐在一旁......帮衬。不过月余,便能弃了轮椅拄杖慢行,如今又过了些时日,若是每日都复健,想来应当已经大好了。”
刘父听后,顿时唏嘘不已,“那孩子瘫了十七年啊......老傅也是个倔脾气,宁可去抱养,也不愿......好在这孩子如今是有指望了,也不至于老傅晚年凄凉啊。”
楚念旬听着这番话,眼中似是闪过了些什么,却只垂目看着自己的双膝不语。
“圣上知道这些吗?”
刘越突然发问,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此神医,为何不入太医署?虽说是女子,可本朝也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若是奏请圣上,便是这李家村的三十多村民的命,便是现成的功绩。”
刘显听了这话就开始唉声叹气,“兄长以为我不想啊?弟妹自己不愿呢......”
他只道了一句便不再继续,说多了都是泪啊......索性不想了!
刘父挑了挑眉头,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送上门的金饭碗往外推的人,顿时好奇心到达了顶峰。
他笑着拍了拍楚念旬:“过几日带她来府上见见,老夫也好当面谢她。子明这病年年都犯,不知喝了多少汤药,可就是治不了根本。如今因你之故,也叫他沾了神医的光,咱们刘府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表示啊......”
可这番话说完后,楚念旬倒是没有拒绝,坐在一边的刘显却无奈地摊了摊手:“爹,近日是别想了......今儿我们离开济世堂之时,弟妹便说要闭关配新药,不出门了。也不知是要做些什么金丹,竟这般神秘。”
刘父听得此言,也不勉强,他笑着道:“自是看明远你们方便。总归刘府就在这儿,哪日侄媳妇有空了,咱们便在府上扫榻相迎。”
楚念旬赶忙拱了拱手,“世伯言重了,待我回去与冉冉商量一番,便来回您。只是如今算算时日,钦差的队伍三日后便会抵达京郊。子明还需得在队伍进京之前,在人前露个脸。”
刘显听了这话,顿时便开始呜呼哀哉,“齐王的人如今盯着咱们可紧,同他周旋简直累死人了。待我三日后面圣,即刻就偷偷带着弟妹进宫去,届时叫齐王躲在犄角旮旯里咬碎银牙去,哼!”
到了这会儿,刘父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来。他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要用这场神医之名做局?”
刘显点了点头:“毕竟是有功之人嘛!这筏子没人会怀疑。且如今我还有村民的请愿书在手呢,圣上应当会批复的。”
刘父听后点了点头,却依旧觉得此事有些悬,遂转头看向楚念旬:“如今你们虽说有肖东篱与蒋丞二人在手,可怕就怕他们不招啊。若是再倒打一耙,反咬子明私自归京,届时到了金銮殿上,便是老夫也不方便开口了......”
楚念旬轻笑一声,似是一早便想到了对策,“世伯放心。有张廉的认罪书在手,且事关定西军军粮,届时圣上哪里还有闲心来管旁的事?便是肖东篱与蒋丞抵死不言,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他的话并未说完,可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要对付齐王,直接将事情捅到御前是再好不过了。自古兄弟佞墙之事比比皆是,皇帝只要生了一丝猜忌,往后的事情便也好办了。
刘父长舒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私动军仓乃是死罪,便是陛下手足,想来也无法善终。此局,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