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战火蔓延中国大地。
八月,沪城再次打响战争,这是一场足可以毁天灭地的大型会战。
秦煜和魏南松达成空前的团结一致,两大派系军队两个方向进入沪城奔赴前线,共御外敌。
钟明雁对王新筠说:“秦煜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我也是。”
说完,她亲吻了弘生的额头,告别家中的一老一少,坚守沪城为数不多的信息阵地。
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也是他们希望的最后一次。
百万兵力齐聚沪城。
日军想速战速决,同胞会用血肉造出一道铜墙铁壁。
大战前夕,易舷要送锦徽和孩子们去海外躲避。锦徽已经交付了自己的沪中机械厂给军队,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易舷会在沪城站在最后一刻,她也要站在这里。
王新筠带弘生回到弘城的第一件事是通知锦徽,把孩子们都送过来。
是的,把能送的孩子们都送到弘城去。
房飞扬接到的命令保护弘城和弘城的交通铁路,弘城这里还有他这支精锐部队。
锦徽没有犹豫,联系上陈太太马上转移整个孤儿院,以及其他尚且能够逃出来的孩子们。
金台女高的学生们来帮忙,趁乱锦徽命人将这些学生也都推上了驶往弘城的火车上。
这不是她们可以热血的时候,保命比喊口号更为重要。
方小时没有跟着离开,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的少年,他要留在这里帮助锦徽继续转移。
炮火给沪城的工业体系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除了已经被征用的沪中机械厂,锦徽加入到沪城商会的救济委员会,按照易舷的指令,将能转移走的工厂全部转移到内陆。
前几年,沪城商会的最大举措就是向内陆扩张企业,其中锦徽最为积极,在内陆地区不断建厂。有了先前的经验,锦徽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在转移工厂的队伍中,年仅十三岁的平安最为显眼。
锦徽、叶枝、钟明豪的孩子已经随着火车到达弘城。但是平安和叶枝长子耀耀并没有离开。
平安说,自己是易会长和锦徽老板的孩子,她要是跑了,会让很多人失望不再信任父母亲。
耀耀也如是说,他的父母还在沪中机械厂做生产的最后防线,他更不能退。
锦徽和叶枝都为孩子们感到自豪,她们始终相信,希望在,民族才不会亡。
炮火轰开了沪城的天,伤亡惨重,每日死伤的数字不断攀升。
杭瑾的手术刀从开始使用那一刻从未停下来。
夜晚仍旧有灯红酒绿的畸形狂欢,生活在租界的朋友似乎不相信会炸弹敢落在他们的头上。
很少参与公共场合的易舸推着轮椅举办了一场又一次的慈善会,很多觊觎他私藏古董的人,都会以最低价收购易舸心爱的宝贝。易舸拿到的这些钱一半留给慧文医院,一半用于新报的抗日宣传。
除了钟明雁等记者和知识分子涌入战场记录真相外,更多的沪城民众冒着枪火运送物资。
谢飞曾在运送中受了伤,叶枝说他一个做糕点的何必这么拼命。
谢飞则是自嘲苦笑说,如果不拼命就没命继续做糕点了。
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不易推倒的大山,推倒大山的意志汇合在一起就会形成惊天的力量。
九月,改名于先生的载凡秘密联系上易舸。
一批重要文物需要转移,希望易舸帮忙。
易舸伸出援手,以一人之力怒斥趁火打劫的日军,为转移争取了时间。
这个最坏的结果就是易舸会被日军无理由的屠杀,关键时候是易艋的一把枪救下了易舸。
易艋也是这次会战的主力。他自诩警察厅这些年枪法练得不错,但是真见识到了覃系和黎系大军,他又觉得自己不怎么样了。
这世界怎么总有比他厉害的人。
战争从八月打到十一月。
数十万的伤亡将这座城变为“鬼城”。
平安在慌乱中接到电话,立刻跑到工厂外面去找锦徽,她站在那没等说话已经泪流满面。
锦徽害怕极了问她:“怎么了?”
“叔叔死了。”平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丁爷爷将他的尸体送回家了。”
平安最受易艋的疼爱,平安是孩子中最喜欢易艋孩子。
易艋身中九枪,死于河畔,手里握紧冲锋的旗杆。
锦徽忍着失去亲人的伤痛,问她:“平韵呢?”
三年前,易艋在柳画的以死相逼下娶了一个女人为妻,两人的婚姻不顺,仅仅一年便以离婚收场。刚刚出生的女儿平韵跟着孩子的母亲生活。大战之前,平韵妈妈并不相信弘城是个安全的地方,她想回宁城娘家去,却一直被困在沪城,直到上周才有了出路。
“丁爷爷说,他们到宁城了。”
锦徽望向宁城的方向,她记得钟明雁的报道里写着,日军会向宁城的方向推进。
易舷很悲观的告诉锦徽,沪城守不住,下一个就是宁城。
锦徽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平安说:“打电话告诉你的婶婶离开宁城,弘城安全一点。”
十一月,国军溃败,精锐部队死伤惨重,沪城沦陷,日军向宁城方向推进。
接下来沪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怖统治中,经济崩溃,民不聊生。
面对百废待兴残局的锦徽在这时候听到了东北传来的消息,伪政府的内阁大臣佟云争去世。
耗尽心血,猝死在办公桌上。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错综复杂的心情,她不同情佟云争,可是看到满地尸骨的沪城,她又可怜每一条逝去的生命。
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游走于地下的载凡身上,她始终相信他的选择可以劈开一道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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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旧金山的太阳始终不得易舷喜欢,但是为了锦徽,他还是决定再忍两个月。
现在的易舷已经是半退休的状。在那场残忍的战争中,战争金融战场里的易舷虽然没有舞刀弄枪,但是枪火的硝烟还是熏坏了他的肺。
锦徽严格听从杭副院长的指示,要求易舷每天都要早起去呼吸新鲜空气。所以每天清晨,即便锦徽自己起不来床,也要踹易舷起来出去呼吸空气去。
易舷很少抱怨,但今天却抱怨了一声:“徽儿,我们回家吧。”
锦徽坐起来亲吻易舷的额头哄着他:“快了,等我毕业的。”
是的,锦徽来美利坚留学了。虽然只能做个一年的旁听生,但是对锦徽来说极其珍贵。
说到毕业,锦徽必须要感谢易舷,要不是没有这位聪明的易老师在旁手把手教学,锦徽非要念不下去不可。
锦徽一直不否认自己的智商平凡,学不到易舷的高度。但也没想到那么难呀,她都想打退堂鼓了。
易舷鼓励她放弃,天天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愁眉苦脸,看着都不开心。
可是锦徽一想到自己退休的第一件事就是管孩子,她还是读书算了。至少管孩子这事有易舷办,自己还能缠着他给自己念书,就像以前一样她做个潇洒快乐的易太太。
上午平安打过来电话,说了宏鑫公司和机械厂的情况,顺便报告一下自己的恋情进展。
二十六岁了,易平安女士也得为自己的感情负责吧。
易舷对平安的感情生活一直很纵容,她像自己,知道她不会惹出乱子。
但是锦徽就不同了,她觉得世界上没有几个女人像她这么幸运,直接逮到了易舷这么优秀的丈夫。还说,那小子拿不出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就不要嫁了。
平安反驳感情是不能拿钱衡量的。
锦徽也跟着反驳,钱不是用来衡量的,钱是衡量标准!
平安说母亲迂腐,掉进了钱眼里。
锦徽理所应当的应下,她就是掉钱眼里。那场会战大搭进去她半数身家,用了十年的时间整个沪城工业体系才渐渐有了起色。那时候她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才能让被大炮轰过沪中机械厂起死回生。
平康大学毕业后接管了沪中机械厂,子承母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钟明豪。
他平常伺候一个反应慢的也就算了,怎么又来一个?他还经常找锦徽诉苦,问能不能把平安换过去。
锦徽总是指易舷给他看,表示自己没办法。
平安是易舷指定培养的继承人,她也想占他的便宜摘走平安这颗胜利的果实。可是在剪刀石头布的竞争中,七局四胜她输了,没有办法窃取他的果实,只能放平安过去了。
钟明豪可以勉为其难的要平畅,平畅来得及培养。
可是平畅很忙啊。
在杭瑾和易舸的竞争中,杭瑾大获全胜成功让平畅接受了她的衣钵。平畅乐意学医,但为了平衡伯父伯母的感情,她还要和易舸学鉴赏古董。
别说,平畅有两下子,一教就会。然后她和她亲爱的大伯父两人天天拿赝品当宝贝,很会吹嘘。
锦徽没办法,让钟明豪试试叶枝家那两个小子。然而老大搞学术,老二参了军,不给他机会。
参军好啊,叶枝的小儿子给弘生做了伴儿。
秦煜退下来了,正给老母亲作伴。但是王新运不需要他作伴,她现在可忙了,忙着操心孙辈们,还忙着帮助陈太太看管孤儿院。
谁知道,王新筠以后会成为经常沪城、覃城、弘城三头跑的健硕老太太。
那场会战下人人非死即伤。
子弹穿透了秦煜的手臂,至今还卡着弹片,一到阴天下雨就疼,所以他现在特讨厌夏天。
钟明雁已经退居二线,更多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秦煜身上。
那场战役,她差点失去了秦煜,这让她恐慌了大半年,现在一刻也不准秦煜离开她的视线。
秦煜总在想:“钟记者,你用你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下。凭什么他魏南松就能势如破竹,在那场会战中存活下来了?”
“你不是也活下来了?”
“我打的是防御战,他是一直在冲锋。他居然能深入敌营还能四肢健全的走出来,我的左臂可是废了。”
“魏司令治军统帅的能力向来不俗。”
“是啊。”秦煜用了半辈子的时间终于承认这一点,魏南松狂妄有狂妄的资本。
钟明雁倒了一杯温水给秦煜说:“可是他再厉害,开国大典上也要站在你后面。”
这话顿时让秦煜乐出声:“那是。他再厉害也不如我眼光好,我比他反应快。”
站队很重要。
秦煜用这一生记住了这一点。
遥想东南方向的岛屿,他有多少并肩打过仗的战友无法再回故土。
电话铃声响起,钟明雁进去接听,随后走出来说:“徽儿和允谋今日回国,已经落地沪城。弘生去接妈了,一会儿到易公馆吃饭。”
秦煜立刻起身:“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易公馆吃红烧肉。这个徽儿去留学就留学,怎么还能把厨娘带走。我馋了这块五花肉馋了一年多。”
那日天晴,气候炎热。
丁叔买了最好的五花肉,所有人都吃到了最好吃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