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景之来说,被砸的这么一下比起曾经受过的伤,确实算不得疼。
可陆宝珍不知那些,她只知道那根树干粗壮,从高处砸到人身上,许还会伤到肺腑。
一时之间,小姑娘一颗心像是被揪着,只想朝他靠近,好好瞧瞧他的伤势。
“年间雪大,冻伤了不少树,不关你的事。”
裴景之瞧见她眸底愧疚如潮水,眼尾映出薄红,一时竟生了自责。
回过神,他兀自笑了笑,有些无奈。
果然是见不得她如此,每每瞧见,便会让他一颗心乱得一塌糊涂。
“若不放心,我们陆大夫可以与我一同回院,听听其他大夫如何说。”
想要她高兴一些,裴景之语气又温和了几分,很是随意,甚至还颇有耐心地逗了逗她,“亦或亲自看看,也使得。”
“好。”
突来的点头没有犹豫。
陆宝珍应得极快,湿漉漉的眸子里映出了男人微愣的身影。
“景之哥的人呢?我们现下就回院。”
见她没有避让,裴景之笑意停在嘴角,眸色深了几许。
他一直都知道小姑娘对他的和善中存着疏离。
同其他人不一样,即便她一直温柔有礼地喊着他景之哥,可真要她踏进他的院子,陆宝珍一定不会愿意。
她可以去其他任何人的地方,唯独他这,小姑娘始终保持着一股大于男女礼数的敬。
裴景之不喜欢,但拿她没办法,他只能等。
只是没想到今日因着这一砸,他好像提前等到了生机。
“需要我什么人?”
裴景之回神,幽邃眸子压着波动,瞧向她那双纯净的眼,“不过被砸一下,还没到要人抬着回院的地步。”
“可若是伤及内里......”
“我感知得到,宝珍,别担心。”
男人低着头,想要安抚几句,心间忽而一动,话语顿时便转了弯,“不过是有些疼,劳烦宝珍了。”
陆宝珍咬了咬唇,听他说是有些疼,心里又开始难受。
裴景之能凭着战功握紧兵权,成为大夏最年轻的将军,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在鬼门关前走过了多少次,可眼下他承认疼,定是那一砸砸得很厉害,大抵还落到了旧伤上。
偏他还一直噙着笑,反过头来安抚她,同她说无事。
这一刻,陆宝珍再也顾不上怕人误会的心思,整颗心都放在了裴景之的身上。
“你慢慢走,不要逞强,若是——”
“陆宝珍,男女有别,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听见这道质问,陆宝珍才突然想起,裴则桉也在此处。
她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水眸一点点冷了下来。
“记得,我是大夫。”
“大夫?得了几个贫民称赞便真敢自称大夫?”
裴则桉冷笑,上来便要将人扯过去。
“你什么本事能治到大哥头上?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大哥身侧从来都有神医跟随,要你跟着?还是你根本就打了旁的主意......”
陆宝珍起初最怕的就是被人误会,她有攀附裴家大郎的心思。
怕老夫人以为她存了其他念头,怕裴景之觉得她图谋不轨,怕连累了陆家的名声。
可当她的害怕就这么被裴则桉用瞧不起的语气提起时,她好像忽然就放下了。
谁都能说她,无论她怎么做,无论他们之前曾经有多亲近,只要那人不高兴,他随时都可以翻脸,可以伤害她,可以瞧不起她。
旁人的嘴,旁人的念头,她永远都阻止不了。
所以她的小心翼翼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
陆宝珍挥手避开裴则桉的拉扯,像是一下就想明白了,曾经的那些真诚,困住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那和你裴二少爷又有什么关系?”
陆宝珍看着不可置信的裴则桉,缓缓道:“我要看的人不是你,我也从来都不需要你的点头。”
“是不需要我的点头,还是如今有了大哥,就瞧不上——”
“你的认可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
转眼,那道颀长身影便护在了陆宝珍跟前,似有嗤笑,语气淡淡,“昨儿才收了旁人姑娘的东西,今儿在这既要又要,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大哥,这是我和宝珍的事!”
裴则桉虽想过他这个大哥会替陆宝珍说话,可真听见,他只觉血液里都被浸染了愤怒,像是被抢走了什么,不甘又愤懑。
下一瞬,他脑子里忽而一闪,想起适才在席间,他这大哥懒懒回他的那句——
“亲近么?还不算亲近。”
一切陡然清晰。
他这个大哥,竟然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他这个弟弟,他为的只是他自己!
“大哥,宝珍,是我的人。”
声音低了下来,裴则桉嗓音沙哑,透着阴沉。
裴景之好似未曾瞧见他骇人的脸色,只轻笑一声,扯了扯微勾的唇角,“是么,以后不是了。”
他的人?
裴景之回头看了一眼被裴清韵拉走的小姑娘。
陆宝珍从来都只是陆宝珍。
他那么想将人困在身侧,留在他的羽翼之下,也忍到了如今。
裴则桉,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玉佩送了,玉冠收了,你的人,可不在这。”
听见这话中冷意,裴则桉下意识去瞧陆宝珍,手脚一阵发凉。
正想不管不顾冲上去将她扯走,下一瞬,一道女子声音带着欣喜,从后头响起。
“阿则!原来你在这!”
-
此时厅里,高氏本不紧不慢地在喝着汤,即便是用膳,浑身也都隐隐透着贵气,而原本眸中的阴沉也逐渐散去,好像在等着什么,甚是期待。
可直到那宴席结束,她都未听到一句想要的禀报。
得体的神色逐渐又生了裂缝,她叫来适才送汤那丫鬟,待人散去后,冷着声音道:“那陆宝珍,还未毒发?”
后头送过去的那碗汤可是她让人另开的小灶。
瞧着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里头,放了她用得最顺手的一味毒药。
即便陆宝珍是大夫,也不可能一下便尝出不对,寻到解毒之法。
“那汤,你确定没弄错?”
“回大夫人,奴婢从滚开到盛出送来,并未离开过汤盅半步,且适才奴婢去添茶时瞧了瞧,确实是那个碗,碗边还有奴婢之前做的记号。”
“那为何还迟迟未有消息?”
高氏的目色一点点染上了狠意,声音也透出了阴冷,让面前的人忍不住背脊发凉。
“许,许是陆姑娘回了自己院中,毒发旁人也还不知晓,奴婢这就去打探,请大夫人息怒!”
说罢,丫鬟便急匆匆退了出去。
高氏坐在里头,闭上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很快,她脑中忽而闪过她那儿子离开前瞧她的那一眼。
讥讽,不屑,和无谓。
她猛然一惊,忽然睁开眼直起身子,抬手狠狠拍在了桌上。
“不必去打探了,让她回来。”
下一瞬,高氏缓缓开口,袖中的手狠狠握紧。
那汤从一开始就被裴景之的人换了,即便陆宝珍喝了下去,里头也早已没了她的东西,只是一碗真正的滋补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