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宝珍,裴景之从来都有无数耐心,可这一次,他却没容她停下太久。
他继续揉着她的脑袋,看她小脸停在自己胸口不远处,微微仰着头,温热的呼吸甚至能飘落到他滚动的喉结,他开口,又问了一遍。
“还要不要替我琢磨亲事,要不要让我去见其他贵女?”
日光被车帘挡住了些许,落进马车时已然温和了许多。
陆宝珍看着裴景之低头贴近,好看的眉骨下,那双黑眸像是引人沉溺的深潭,危险,却又透着引诱。
她怔愣,见他稍稍侧头,停在她不远处,近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瞧清楚他微卷的睫。
不知为何,陆宝珍脑中忽而空白,像是被蛊惑,憋着气,在他那逃不开的目光和压迫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跳震耳欲聋,像是要跳出来。
实在是觉得自己太丢脸,还没听见男人开口,陆宝珍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听见了那不受控制的声音,承认着她又一次在他跟前落败。
有低沉的笑意传来,好像带了些得逞之意,连带着适才的那股压迫也一点点散开。
随后,脑袋上的动作停住。
“撞击之处并无大碍,但待会,记得让玉大夫瞧一瞧。”
听出他该是不会与她同行,陆宝珍偷偷松了口气。
“我自己看看。”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想探探伤处,却不想男人的手还未收,刚落下,便碰到了他的手背。
心里猛地一咯噔,陆宝珍飞快回神,坐直了身子,心底越发复杂,只觉有什么又开始脱离掌控。
裴景之的手还停在半空,见怀里突然空了下来,他眉间轻动,虽有不满,却也没再强迫,甚至连那声没再叫的哥哥,他也忍了忍。
正当陆宝珍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之时,马车缓缓停下。
嘈杂声比适才大了一些,像是行到了热闹之处,陆宝珍从旁侧缝隙往外瞧了一眼,发现正是临近医馆的街。
很快,前头车帘动了动,没被掀起,唯有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有老爷的消息。”
裴景之应下,目光落回到陆宝珍的身上,还未开口,便听她先一步道:“眼下已经到了这处,我可以自己过去。”
此处离如春医馆不过半条街的距离,陆宝珍心里打着鼓,只想下去透透气。
可面前的人一直未开口,好似在沉思,惹得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人如坐针毡。
半晌,在她眉心忍不住皱起来的那一刻,男人终是点了点头,“莫要乱跑,马车在此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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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之并未下马车,他瞧着手中信件,收回了适才同陆宝珍在一起的温柔神色。
帝王的差事其实不太好办,太快回京遭人猜忌,不够稳妥,太慢回京,又有办事不利之嫌,所以他这位父亲,才压了压回京的日子。
顺带还能同那唯一的红颜知己,好好闲话人间。
裴景之目光扫过,并无多少反应,反倒是想起刚离开的姑娘,眸色添了几分波动。
他本也想同陆宝珍一同过去,但那位玉大夫这次提前回京,想来,私下也会有话同小姑娘说。
正想着,外头忽而传来一道男子笑声,好似爽朗,但细听之下,却又带着点点微不可察的阴郁。
“马车里的,可是景之?”
声音落下,裴景之唇角笑意淡了几分,瞧着漫不经心,却又隐隐生了些平日冷意,起身行了出去。
不远处一辆华贵马车停于一侧,前头几匹高大骏马正被一旁茶楼小二牵着领去后头。
说话之人一身锦衣华袍,贵气十足,瞧见他下来,好似很高兴。
是二皇子,中宫嫡子,亦是旁人眼中未来的太子,而在他身侧,蓝色衣袍的男子亦拱了拱手,道了句裴兄。
盛志州,盛秋月的大哥。
“倒是难得碰上。”
二皇子笑着上前,“刚刚才同秋月妹妹分开,我就说今儿怎么一个个的,突然都往这处跑,原也是有缘。”
话落,盛志州也随之开了口:“让二皇子和裴兄见笑了,小妹私下贪玩,见五公主难得出宫,这性子便野了些,若知晓裴兄在此,以她对裴兄的敬仰,哪还能跑开那么远。”
裴景之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并未回应,只在两人说罢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好似没听见盛志州的话,淡淡道了句二皇子。
下一瞬,盛志州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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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行过不远,陆宝珍便瞧见了前头的如春医馆。
行近时,她忽然想起上一回在此处的闹剧,往前的步子停了停。
那日贺知微的挑衅和裴则桉的动手,闹到医馆差点开不下去,即便她也受了伤,但想来仍是愧疚,也不知玉大夫回来听见后会不会生她的气。
这般犹豫了一瞬,旁侧经过的人又多了些。
陆宝珍想起不远处一家糕点铺子,琢磨了片刻,抬步便往那头行去。
只是正低头想着事,冷不丁却见有人停到了她的前头,而后一道苍老的声音甚是激动。
“珍娘子?”
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陆宝珍愣了一瞬才抬头。
眼前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旁侧还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个大篓子,里头装着些菜。
虽有些蔫,但也是这个时候难有的绿色。
“真的是珍娘子!”
“婆婆您是?”
见她没认出自己,老妇人也没在意,仍旧高兴得不行。
“珍娘子可还记得半年前陪着玉大夫去过的村子?”
忆起玉大夫带她去寻药,陆宝珍点了点头。
“当时就在那村中地里,老婆子我躺在里头,若不是珍娘子路过救下,老婆子如今哪还能站在此处!”
说起那个时候,老妇人眼睛一红。
想要拉住面前姑娘的手道谢,可想起姑娘身上的华贵和自己手上的脏污,又忍不住将手收了回来,在身上擦了擦。
“那日珍娘子走得急,连药钱都没收,老婆子我四处打听,除了听见个如春医馆,便再也没有娘子的消息,好在今日,竟让我在此处碰见了娘子!”
老妇人说得急,生怕一停下,面前的姑娘便又离开了这处。
“老婆子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今儿个攒了一篮子鸡蛋拿进城里卖,还望珍娘子莫嫌,能收下这点子心意。”
陆宝珍这才想起来此事,也渐渐忆起了眼前的人。
她抿唇笑了笑,止住了面前人的动作,“不用啦婆婆,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婆婆往后若要干活,还是要避着些酷热天,仔细身子。”
老妇人连连点头,可见她不愿收,瞬间又急得不行。
“实在没想到今日能见到珍娘子,这篮子鸡蛋虽不值多少钱,但也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娘子你......”
话音未落,后头忽有嗤笑落下,带着浓浓的讥讽。
老妇人拿着篮子的手一顿,听见这笑声,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大抵是让面前的姑娘闹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