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应了她的话,可落在她后背的指尖却有片刻僵硬。
“是今日那个人吗?”
“是,从今往后,宝珍不必再害怕。”
屋里静了下来。
裴景之垂眸等着她回应。
他其实没有杀他,此事留着他还有些用,但那奄奄一息的半口气和杀了他并无区别,甚至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可这些,眼前的姑娘无需知道。
“怕我?”
许久没有等到她开口,裴景之终是又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
明明不想让她对自己生出畏惧,可却又固执地想要她看清他的底色。
掌兵难有慈善,他也确实心狠手辣。
“他本就罪有应得,死是他唯一的路,但此事同宝珍,没有关系。”
陆宝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见他下颌紧绷着,整个人好像透着几分僵硬,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他染了血的袍角。
眼前的男人是为了她才染上的鲜血,她怎么会怕。
而且她记得那个人的口气,大抵做过不少丧尽天良之事,抵上一条命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她虽不喜瞧见血腥,但她绝不会对恶人怜悯。
“不怕。”
陆宝珍小声道:“梦里比较害怕。”
声音落下后,她好像察觉到男人的紧绷消散,揽住她的动作也跟着放松下来。
陆宝珍忽然有些心疼,这才发现,原来他在她面前,竟然这般小心翼翼。
“你亲自动的手吗?”
“是,所以他往后只会来寻我,不敢再去宝珍梦里。”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他也不会来寻你。”
陆宝珍蹙眉,忽然认真的模样让裴景之微微一怔。
随后,他心尖发烫。
他很小就知道,那些旁人的看重,不过是因为他身上背着裴家嫡长孙的名号。
他们想要他强大,想要他披一层盔甲,所以这样细腻的关切,从不会落在他身上。
可今日,他好像尝到了很多他曾渴望过的在意,在陆宝珍这里。
“好,不说。”
裴景之透着深情的黑眸低垂,喉间像是被什么压着,开口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很快平息下那股汹涌,温柔地看向她。
“我去换身衣袍,夜里过来是我鲁莽,眼下这屋里,大抵都是那难闻之味。”
“不难闻。”
陆宝珍的手并未松开,她依旧攀着他的脖子,只泛红的鼻尖动了动。
她不在意他身上的血腥味,她也不太想他离开。
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从裴景之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打破那些面上的和谐开始,便已经没有任何规矩可言。
“你今晚的药......”
正说着,匆匆赶来的挽桑推门而入,正好瞧见两人抱在了一起,而自家姑娘正吸着鼻子,扒拉着裴家那位大少爷不放。
她整个人彻底呆滞,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瞧见的画面。
很快,旁侧不知何时过来了的裴清韵也露出了个脑袋,没有多看,直接拉住挽桑的手将她拉了出去。
“还不快走。”
“可是,可是我们姑娘......他们......以后我们姑娘如何相看......”
挽桑语无伦次,一想到她们姑娘还要相看嫁人,她此刻就觉有什么在心里裂开,不知所措。
“还相看呢?”
裴清韵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去院中,“盼着别人跟我大哥抢人,你不要命了?”
被突来的动静打断,陆宝珍才终是反应过来,她今日确实是太过离谱。
只是还未待她主动收手,眼前忽然便是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而后又被塞进了被褥里。
“既是不难闻,那便闭眼睡觉,我守着你。”
陆宝珍半张脸露在褥子外头,见他神色好似生了隐忍,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果然很烫。
“做什么?”
裴景之垂眸瞧她眼中的清明,见她好似彻底没了睡意,他无奈反握住她的手。
“不想睡?”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你让我瞧瞧,看是不是又发了热。”
“为何这么烫,你说为何这么烫?”
“我怎么知......”
见他眸中欲色流转,唇角弧度似笑非笑,陆宝珍顿时便反应过来。
可羞恼过后却又生了一抹新奇,就像适才她要尝他的药,瞧着他克制到极致的模样,好像瞧见了她从未触碰过的,有意思的事。
是平日瞧不见的裴景之。
清冷隽秀的眉眼下,他的临近失控,勾得人蠢蠢欲动,让人只想瞧见他更多隐忍的模样。
这般想着,陆宝珍又忍不住伸出另一手,想要去碰他脖子上隐隐透出的青筋痕迹。
“再不睡,那就别睡了。”
裴景之索性将她两只手扣在一起,腾出一只手挡在她的眼睛上。
他其实忍得很辛苦。
从适才她衣衫单薄攀上他脖颈,到此刻她小鹿一般的眼水盈盈地望着他,他脑子里那根弦已经到了最紧绷之处。
可他以为遮住那双黑眸便能喘一口气,但没承想,却又被她一张一合的唇引去了心神。
索性放弃,顺着心意俯身碰了上去。
“还要不要睡?”
低哑的嗓音一下便将褥子里头的人吓住,见她终于老实下来,裴景之无奈,却又闪过些许宠溺。
可他也只是吓唬她罢了,他不想衣袍上的血迹沾到她身上。
屋里换来了片刻宁静。
闭上眼的陆宝珍停下不过半晌,又一点点地睁开了眸子,看向陪着她的裴景之。
但这次她没有玩闹。
“那人死前,可有说是谁让他来害我?”
“寻他的人不过是平日贴活的伙计。”
裴景之没有瞒她,却也并未深聊,“再往上探,出现的都是生面孔,但有我在,宝珍不必去想。”
“那弄毁清韵姐姐衣裙的是谁家?”
“林家。”
停了停,裴景之解释道:“便是上回,被顾衍舟护住的那人。”
“那个染了风寒,不会骑马还要逞强的女子?”
陆宝珍眉间蹙了蹙,想起四公主,下意识便对那林家姑娘生了些不高兴。
“有病不治病,偏要到处乱跑,和那贺知微一样烦人,偏还能唬得旁人关切,心心念念......咦,她认识贺知微吗?”
“查到的消息,不熟。”
裴景之不想她提起贺家,更不想她因那贺知微想起不该想起的人。
只是正准备阻了她的话,便见面前的姑娘主动闭上了眼。
“好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反正你这人,就算查出了什么也不会现在和我说,所以你回去吧,我已经不害怕了。”
见她自己裹紧了被褥开始赶人,眉间惧意褪去,变脸飞快,裴景之一下就气笑了。
“陆宝珍,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