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声音又软又绵,因着适才梦中的惧意,那语调还发着颤,但每个字,都重重地落到了裴景之的心上,让他心口愈加沉闷。
他终是不舍再退,压抑着,避开她手上的伤口,回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很凉,像是在冰水里泡过,触碰到她手心的暖意,又重新收了回来,垂眸,眼圈一点点染上湿润。
可随后,陆宝珍却又主动将他握住。
她对着他笑,但身上实在是疼得厉害,那眼泪便忍不住一串接着一串。
很快,她的手被男人裹在手心,掉下的眼泪也一点点被他擦掉。
“不哭,他们都无事,你的丫鬟也无事。”
男人哑声道:“我已经抓了伍瑨,刺杀一事,我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屋外传来了些许动静。
像是在提醒他,他不该呆在这,可这一刻,没人敢真让他离开。
“我会让柳荀留下,和你的玉姨一起,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便带你去岭北。”
“你要走了吗?”
陆宝珍看着他,终于同他的目光对上,这一刻,陆宝珍心里忽然反应过来,她好像越来越依赖他。
她不愿欠别人任何,可她却想要裴景之留在她身侧。
“要去找伍瑨?”
“嗯,是。”
裴景之压着心绪,指腹拂过她眼尾,又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碎发。
“你还要上药,刚刚你大伯有事出了府,若他回来瞧见我在你屋子,该是会将我赶出去,往后等事情了结,我去哪都装着你,乖宝珍,等我回来。”
陆宝珍没说话,许久,才忍着难受开口。
“先别走,我可以帮你。”她小声道:“幼时的事,我想起来了。”
握住她的手忽然有些紧,她看着那双一点点染上黯色的眸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是盛家,那个人在见你母亲之前,见的是如今的盛家老爷,盛秋月的父亲,我听见了他们的话,后来你母亲过来,他说起下毒一事让我听见,见我露头,他便怂恿你母亲杀我,却不敢说出真正缘由。”
裴景之的气息越来越冷,眸底是说不清的情绪交错。
陆宝珍指尖在他掌心动了动,得到他的回应,才又继续开口。
“那人一直在骗你母亲,他的目的就是要报复裴家,再让高家和裴家反目,可他那日并没有和盛家谈拢,只是话语间透了些消息,还有他的脸,他的脸应当动过,他原本,约莫不长这模样。”
听出陆宝珍后头话里的轻颤,裴景之回神,止住了她的回忆。
“莫要再想,剩下的交给我。”
“我可以去指认盛家。”
“不必去,往后都不必去。”
裴景之抚过她的额,“这场刺杀抓了不少人,你想要伍家去同盛家斗,那便先让他们狗咬狗,伍瑨吃不了苦,随便动一动,他便会去寻那怂恿之人,绝不会手软。”
“那皇后娘娘那呢,拉拢不了你,她可会为了保盛家来对付你?”
“对裴家,他们动手是迟早,且这一次盛家夹在里头动你,何尝不是在对付我。”
裴景之语气有些低沉,想起她的伤,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压着自责。
“是我不好,自以为能护住你,却让你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
“没有不好,你过来一些。”
陆宝珍弯了弯唇,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这里头的牵扯,“低些头,我和你说话。”
男人俯身靠近,因她一句话,心甘情愿弯下背脊,没有半点不耐。
“宝珍想要说什么?”
男人的味道重新落回鼻尖,压过了那股子浓重的药味,也压过了适才的惊惧。
陆宝珍眯着眼轻嗅了嗅,而后稍稍抬了些头,在他靠近的脸上亲了亲。
大胆又羞涩,极致的对立,像是她的回应。
后背伤处又传来了疼痛,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又重新忍了下去。
她喜欢同裴景之亲近,也喜欢瞧他因她失控。
仿若此刻,见他眸中暗色褪去,顺着她的动作亲了回来,好似在这一瞬忘记了他心底蛰伏的暴戾,陆宝珍便觉得很高兴。
她想要同他一起在日光下,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冷冰冰的,被困在他的黑暗里。
许久,裴景之停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黑眸,任由那呼吸纠缠在一处。
他知道她疼,所以迟迟不敢去碰她别处,可他此刻心底,却一直叫嚣着想要同她再近一些。
“等我回来。”
裴景之拂过她耳边乌发,“这一次,一定是结束。”
-
裴景之这一走便是两日。
陆宝珍还不能起身,柳荀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张木椅,第三日时能让人推着她去院中晒一晒。
她记挂着裴景之,即便听到伍瑨将盛秋月推了出来,也依旧心不在焉。
直到有丫鬟进来,送来了裴则桉来府的消息。
陆宝珍默了一瞬点头,没多久,那道消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口。
男子脸颊凹了些许,鼻梁高挺,轮廓愈加清晰,不见曾经的风流,却多了一股凌厉之气,还是好看,却又不似往常那般好亲近。
陆宝珍目光扫过他腰间有些眼熟的香囊,想起那日她丢进火中的花色,沉默,而后对上了他的目光。
鼻尖有一抹淡淡的血腥之气,裹着草药味,夹杂在吹来的轻风里。
她记得,为了救她,裴则桉确实受了伤。
“你——”
“我要走了,宝珍。”
男人先她一步开口,像是无谓地笑了笑,可眼尾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他强撑着不肯让她瞧见他的狼狈,可两侧的手却无意识握紧,唯恐见她露出一丝不喜。
“谢谢你到最后,还愿意见我。”
话中似有哽咽,裴则桉的声音停了片刻,才又接着开口,“此去一别,往后你约莫不会再瞧见我,但我,但我......”
强撑的洒脱到底是生了裂缝,那句道别怎么都说不到最后。
他垂下头,眼泪从眼中滴落,背脊一点点弯了下来,好似经历了风霜的老者,佝偻着,在同他最灿烂的年岁告别。
“宝珍,对不住,是我没能护好你,是我,辜负了你。”
一句话说得痛苦又艰难。
陆宝珍没想哭,可听见这一句辜负,她忽然想起,曾经她懵懵懂懂,确实以为,她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风吹叶落。
裴则桉没想要等她回应。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了永远都不会再有陆宝珍的路。
从此往后,不会再有人喊他则桉哥哥,也不会有人用最真诚的眼睛看他,陪在他身侧,说他是最厉害的儿郎。
他再也喊不了一句宝珍,再也看不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唯有身上落下的伤痕,会在阴雨时节生出疼痛,提醒着他,他曾有过这天底下最好的幸福。
可他没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