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都指挥使司提交上去的奏疏通政使司已交内阁进行票拟,内阁拟了两个多月,还没拟完。”潍弨长叹口气,“等皇上朱笔签批完,户科都给事中还要审查签押,户科都给事中签完,户部才会下拨。照这个速度,朝廷拖欠祁南六城都指挥使司的薪俸、冬衣怕是要来年春天才能下来。”
“明日我便联系槐东、晋阳布政使司,从二城急调柴薪、冬衣送往祁南六城。朝廷拖欠六城的薪俸、冬衣朝廷会尽快下发。”司马聿清看向墨殇,一副清闲自得的样子“听说赈济粮明晨便会入港,墨宗主,我们明日去码头巡视一番,可好?”
墨殇没来得及出声,潍弨接了话“明日?可我听说赈济粮还未出淮城,明日……”
司马聿清侧目,眉头轻挑“大人觉得我在说诳语?”
潍弨摇了摇头,一脸懵得看向司马聿清。
司马聿清放下杯盏,笑道:“潍大人尽管安排下去,明日午时,咱们去接赈济粮去。”
墨殇应允:“好。”
“大人,”突然间,有人惊呼“您快来看!马有问题!”
潍弨看向雨棚外跑来的士兵,走上前,为其撑了伞,问“怎么了?”
士兵揖礼,道:“大人,您自己去看看吧!”
司马聿清和墨殇对视了一眼,双双走出帐子。
“你看这。”士兵看到司马聿清走来,指着收缴的芜尊战马的右髀,双目暴睁“这马的右髀上印着我大齐的官印。“
潍弨走上前细看,只见那马的右髀印着朱红色的 “齐”字印。从这点看,这马确实是大齐的官印。可是,为了方便管理,大齐的战马在从苑马寺起解前皆会在尾侧烙上所属苑马寺的专属寺印。而这匹马上却未印任何寺印。
“说到这战马,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墨殇走看向司马聿清“北泾大营战死的战马会由你朝兵部统一回收,月前在涿城被南羌骑兵害死的那些士兵们的战马可有回收?”
司马聿清想了想,道“原定计划确是要将那些战马的尸体运回兵部,只是那些战马的尸身未进棫州便被流匪劫了。”
“听闻王灏已派兵捉拿流匪。”初颜走上前,笑问“不知可有捉到?”
“找是找到了,只是……”司马聿清顿了顿,清了清嗓“听闻那些流匪不肯就范,与官兵发生了激烈的交手,数名官兵被流匪打伤,那些流匪也都在扭打中丧生。”
墨殇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身后的墨媱,“人带了吗?”
墨媱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身后的随行弟子中。二十余名身姿挺拔的墨氏弟子中混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那人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他就像是受惊的小畜,惊恐的盯着面前的人,那人双腿夹紧偏向一侧,双手抓紧身上披着的像被子一样宽大的家服,脸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止不住往下落,牙齿咯吱咯吱乱响。
司马聿清不解“这是……”
“他就是被王灏认定的抢夺战马的流匪。”墨殇走上前,柔声道“把你之前跟我说的再跟御史大人说一遍。”
那人脱力的跪下,上身趴伏在地上“大人,冤枉啊大人,我并不是什么流匪,我也没偷过什么官马啊!”
“去,拿把椅子,再弄碗茶过来。”图南领命,端了把圈椅,示意那人坐下。
坐下后,无处安放的紧张焦虑有了些着落,下人端来的茶碗被他一把抢过,大口闷下。走失的清明算是回了些。
“你刚才说你冤枉。”司马聿清俯身,声音很轻“有谁冤枉了你?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
“大人,我并不是什么流匪,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人一把抓住司马聿清的袖摆,涕泪直流道“我就是个行乞的乞丐。家里的田被官家抢了,自己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只能每日在街上讨点东西给自己和老母亲吃。五天前,我晚上要饭回家的时候,那些官家人突然抓了我,说我抢了什么官马。我说我连官马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抢那玩意,还说冤枉,可那些官家人根本不听我的话,提刀就往我身上砍。”
那人拉开衣襟,只见他胸膛、肩背满是刀疤。
“我以为我肯定要死了,可是这个姑娘救了我。”那人说着看向墨媱。
“我用幻术幻化了一个他,把他从那些都指挥使司府兵的手中抢了出来。”墨媱看向司马聿清“放心,不会打草惊蛇。”
“姑娘说是从都指挥使司府兵的手中救下了他,那就是说建康都指挥使司内有人编造出了流匪劫马案。”司马聿清顿了顿,“他们是想做什么?”
“因为那些战马不能入都。”墨殇顿了顿“它们身上皆没有印烙官印。”
“朝廷有令,边营的战马必须是官马,且需来自淮城、睢阳、泉州、棫州四城的苑马寺。也就是说这四大苑马寺中有人盗卖官马,而用次等民马充当官马分给了涿城的守军和北泾大营。淮城苑马寺下辖的涿鹿、育新、郏州、金湖四监所牧养的官马应该是还未起解吧?”初颜撑着伞,走上前,看向司马聿清“听说淮城苑马寺补购的马匹都来自于十七里商行的一个萧姓马商,那马商虽是我大齐人,可他的几房夫人似乎都不是大齐人,其中的一房夫人还是北泾大营的首领大将关岳的亲妹妹。”
“所以说淮城左司布政使姜毅向十七里商行的马商违法售卖大齐战马,并用廉价的民马替代战马发往涿城。” 潍弨顿了片刻,道“涿城北泾大营的首领大将关岳与建康布政使王灏皆参与到了售卖战马一事,为防止此事败露,王灏便杀了关岳。”
“半月前,北荻骑兵入侵涿城当夜,职方清吏司员外郎宁归元在归家途中遇刺,宁宅当夜被洗劫一空。” 司马聿清道,“宁归元死前曾私下派人前往涿城。”
“职方清吏司乃兵部下设机构,掌全国舆图、镇戍之事。”初颜顿了顿,“北荻骑兵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整个涿城,除了关岳的不抵抗,还有可能是收到了宁归元送过去的舆图。”
“这也不是没可能。”司马聿清抬眸看了看将被稠云吞噬殆尽的残月。
“大人,”小厮跳下马,跑到司马聿清面前“按察司门口有百姓闹事。”
一行人赶到按察司所在的广宁巷时,巷口已围了百余人。百姓们摩肩接踵,像是在观看什么热闹的戏码。
“不是按察司门口有百姓闹事吗?”初颜疑惑着“这按察司离这巷口还有一里地,怎么都堵在这?”
挡在初颜面前的大妈转过头,一脸精神的看向初颜“那彭家媳妇抱着火药寻死,谁敢往前走。”
“彭家媳妇?”初颜笑了笑,道“姐姐,我们刚搬来不久,这个彭家媳妇是谁啊!”
“门口闹事的那个小媳妇是城西老彭头家刚进门的儿媳妇。老彭头是个摆弄木头的穷木匠,他那个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家的鸡蛋他还偷过呢。”大妈手舞足蹈的说着,唾沫星子满哪飞“前几日,他儿子半夜闯到城南刘家偷东西,刘家家丁抓到人后,立刻送到了按察司。老彭头家儿子明日就要问斩了,这姑娘来闹这一闹想来也是不甘心。”
“前日被抓,明日就要问斩?”初颜侧后方的潍弨,怒道。
“都指挥使大人。”有人认出了潍弨。而后围观的百姓纷纷掉转身子,跪地叩头。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快……”起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有人快步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下一秒,随着一阵惊叫声传来,人群像是被拦腰劈开的水流,飞也似地向按察司的反方向跑。
没了人群的阻挡,一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一个一手抱着火药,一手举着火把的女子正向他们奔来。
“走开!”墨殇向后推了把初颜,眼神凝满着凌冽:“离开这。”
墨媱已经抬手,手中掐了个诀,马上就要打在那女子的身上。
“大人!”女子嘶喊道“大人,求您救救我夫君吧!”
见那女子离开按察司有一段距离,站在按察司门内待命的弓兵突然涌出,上弦的箭顷刻间如潮水般向那女子射去。
潍弨往前抢了一步,大喊住手。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骤起的暴风擦着它的身子冲刮向前,那些疾来的箭全部转向,向弓兵们射过去。
弓兵们仓皇逃跑,碰撞间,有几个被箭射中肩膀。
“怎么回事?”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从按察司门内走出,一脸惊诧的看着地上四仰八叉的弓兵们。
司马聿清走上前,在潍弨耳边轻声问“那是谁?”
潍弨道:“那就是按察使罗冠盛。”
“御史大人。”墨殇转头,看向司马聿清“这个姓罗的可见过你?”
“自是没有。”司马聿清与墨殇对视一眼,而后转头看向潍弨,笑道“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你去会会那个罗冠盛。”
罗冠盛走到潍弨面前,笑问:“这不是潍大人吗?您不是和御史大人在城门打仗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这不是芜尊兵跑了,我闲下来了嘛。”潍弨笑道:“听说有人在按察司门口闹事,我便带着下人来看看,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过是犯人家属闹事罢了。”罗冠盛瞟了眼旁边跟上来的副使。那副使会意走上前,就要去抓那闹事女子。
那女子见状,赶忙退到潍弨身后。
罗冠盛面不改色地看向潍弨,道“这是怎么了?难道都指挥使司要插手我按察司的司法事务?”
“罗大人多虑了,三司各司其职,不可僭越,这是规定。”潍弨笑道“我这也只是来凑个热闹,谁能想到摊上这么个事。这女子疯疯癫癫,手里还抱着火器,亡命之徒不能惹,搞不好你我小命都难保。我看她似乎有事所求,罗大人不如让她把话说清楚。”
罗冠盛蹙着眉,与潍弨僵持片刻后,笑道“潍大人既是想听,那我们一同听听也无妨。”
大殿内,潍弨坐在办事桌前,潍弨列坐在右侧侧座,墨殇、初颜、墨媱、司马聿清站在潍弨后面。
罗冠盛威严地俯视着殿下跪着的女子,冷声问“许氏,你可有冤屈?”
许氏趴伏在地上,嘶喊道:“大人,我夫君是冤枉的,他没有去刘家进行偷盗。”
罗冠盛两指夹着桌上的麻布袋,将它扔到许氏面前,问“这个麻布袋可是你家的?”
许氏捡起地上的麻布袋,看了看侧边的针脚,道“是我做的。”
罗冠盛质问:“事发当天,你丈夫彭邱出门是否背了这个麻木袋。”
“没错。”许氏道“最近他都是背着这个出门采买。”
“我派人对城南刘家旁边的几户人家做了详细的查访,他们皆说事发当天曾多次见到彭邱在刘府门口晃悠。”罗冠盛将桌上的供词递给一旁的副使,副使走到许氏面前,将供词展开“彭邱的供词在这,他亲自承认潜进刘家盗取金银,刘家家丁抓到他时,他的麻布袋子里装着大量的珠宝、白银。”
“不会的,彭邱不会盗取金银珠宝的。”许氏盯着密密麻麻的供状,拼命摇着头“是你们,一定是你们逼他签的。”
“许氏,彭邱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半月前还因为偷邻居家的鸡被邻居追着打,腿险些保不住了。” 罗冠盛逼视着许氏,问“是也不是?”
“我夫君确实经常从别人家里偷顺一些吃食,也确实因偷鸡差点被打折了一条腿,可……”
许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罗冠盛打断“彭邱前科累累,人证物证俱在,他亲手画押的供状白纸黑字就在你面前,你还想说他冤枉。”
“不,不。”许氏就像是哑巴突然间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嘴巴张开着,脑子却不知该如何下达指令,只是一味重复着“不,不。”
罗冠盛看向殿上的副使,向他使了个眼色。副使点了点头,将供状递给潍弨。
“潍大人,你也看到了。”罗冠盛抱臂而坐,看向潍弨“这供状在此,人证物证也都有,这女子大闹我按察司,故意扰乱司法秩序,我抓她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是的,不是的。”许氏膝行向潍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鞋“我丈夫虽然经常从邻居家偷顺东西,却断不会做出偷盗之事的!”
“你听听,你听听,这疯子说的什么话!”许氏的话把罗冠盛逗笑了,罗冠盛仰着头哈哈大笑 “你都承认你丈夫偷盗了,还来这跟我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