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龙湖山庄的主卧,杨鸣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电话。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先别动手。走法律程序。”
电话那头的老五明显愣了一下:“鸣哥,这帮人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不给点教训,他们还会继续闹。”
“正是因为冲着我们来的,才不能按他们想的走。”杨鸣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让法务部的人出面,按工伤赔偿走程序。打人的事交给执法队,这种低级手段,留下的破绽太多。”
老五沉默了两秒:“明白了。那工地的安保……”
“加强,但不要太明显。”杨鸣打断他,“别给人口实说我们在非法集结。”
挂了电话,杨鸣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倒了一粒放进嘴里,就着温水咽下。
伤口隐隐作痛,这是天气变化的缘故。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表面平静,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
这起工地事件绝非偶然,手法太刻意,就像是在挑衅。
孔兵的人,八九不离十。
电话铃声又响起,是赵华玲。
“查到了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带着那种惯有的自信,“关于冯琪峻。”
杨鸣坐直了身子:“哦?”
“他有个前妻,宜城人。”赵华玲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公共场所,“离婚好几年了,很少有人知道这段往事。”
杨鸣眼睛微眯:“什么情况?”
“他早年在环保厅工作时,有次突击检查,被一家化工厂的人打伤,住了一个月医院。他老婆当时怀孕,受了惊吓,孩子没保住。”
电话那头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赵华玲顿了顿,又说:“之后两人感情就出了问题。冯琪峻因为这事变得更加强硬,死抓着那家化工厂不放,最后查出一大批环境违规和行贿案。他老婆嫌他太死脑筋,觉得他不顾家,两人就离了。离婚后她回了宜城老家。”
杨鸣盯着天花板,默默消化这些信息。
“她现在在做什么?”
“开了家布艺店,日子过得一般。”赵华玲的声音更低了,“据说冯琪峻每年都会偷偷去看她一次,从来不让她知道。”
杨鸣眉头微皱:“这事你怎么查到的?”
“我爸的一个老同学,现在在省纪委。”赵华玲停顿了一下,“花了我不少人情才问出来的。可能对你有用。”
“谢了。”杨鸣语气平淡,却多了几分温度。
挂断电话,杨鸣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苏柳明的号码:“工地那事怎么样了?”
“已经在处理。”苏柳明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法务陈律师带人去了医院和执法队,已经立案了。监控显示打人的几个都是生面孔,不是本地人。”
“查到是谁的问题没有?”
“查到了,一个组长,收了钱故意安排那个工人去高处作业,还指使不系安全绳。已经录了口供,承认收了两万块,不过他说不知道对方是谁。”
杨鸣沉默片刻:“盯紧点,这事没这么简单。”
挂了电话,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多条交织的线。
三天后,工地事件如同杨鸣所料,被迅速平息。
执法队通过监控锁定了打人的七名嫌疑人,其中三人已经被抓获,均为外地人,与那个所谓的“受害者家属”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自称“大嫂”的女人在执法队上门后消失了,而真正的伤者家属从老家赶来,对众兴公司的正常赔偿表示接受。
与此同时,老郑因为工作疏忽和收受贿赂被开除,并面临刑事处罚。
整个事件按照法律程序,在众兴法务部的全程跟进下,被压制在了萌芽状态。
龙湖山庄的书房里,杨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影。
房间角落的落地灯投下柔和的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框。
宜城,冯琪峻的前妻……
这可能是他在这场博弈中找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突破口。
不急,他告诉自己,还有时间。
……
两天后,深夜,南城外环高速入口处,三辆普通的黑色本田轿车一前两后,缓缓驶入高速。
领头车里坐着杨鸣和孔强江,后面两辆车各坐着四名金盾保安公司的精锐。
没有送行,没有通知,连老五和苏柳明都被蒙在鼓里。
车厢内光线昏暗,孔强江专注驾驶,杨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窗外路灯的光影从他脸上一晃而过,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轮廓。
凌晨三点,车队驶入宜城地界。
这座城市沉睡在微凉空气中,街道空荡,偶有灯光闪烁。
何志明的别墅坐落在宜城西郊一处僻静的山脚下。
他们到达时,何志明已经等在客厅,穿着一件棕色羊绒开衫,看上去像个即将退休干部,而非曾经叱咤宜城大哥。
“杨总。”何志明起身相迎,面带微笑,眼神却闪烁着某种不安。
他的声音比杨鸣记忆中温和了许多,少了那种江湖人特有的粗犷。
杨鸣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落座。
茶几上的茶具早已备好,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散发着淡淡香气。
“这段时间,宜城还安稳吗?”杨鸣的目光落在何志明的脸上,观察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何志明倒了两杯茶,动作轻缓:“表面上很安稳。”
他顿了顿,“孔兵的人都撤了,至少明面上看不到了。”
杨鸣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即喝:“何哥最近在忙什么?”
“投资了几个小项目,都是正经生意。”何志明的语气平淡,眼神却不自觉地游移,“服装厂、建材城,还有一个汽车配件厂。”
随后,他像是突然下定决心般,直视杨鸣:“其实,我最近在考虑移民的事。”
杨鸣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去哪?”
“加拿大或者澳洲。”何志明的声音变得轻柔,几乎有些恳求,“宜仁已经在多伦多念书了,我和他妈想过去陪他。毕竟这些年……我也累了。”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杨鸣放下茶杯,茶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何志明几乎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仿佛这微小的声音也足以让他紧张。
杨鸣注视着这个曾经凶狠果决的男人。
不到一年时间,何志明已经完全变了。
那次绑架事件后,他仿佛失去了全部锐气。
“家人重要。”杨鸣最终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理解,“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志明的肩膀微微塌下,像是预料到了这个回答。
“我需要在宜城住一段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能看到城东那片老城区。”
何志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顺从取代:“没问题,城东边的望江苑,能看到整个老城区。原本是我一个弟弟的房子,现在没人住。”
杨鸣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
宜城的夜色在窗外蔓延,远处有微弱的灯光,像是黑暗中的浮标。
“还有件事。帮我找一个人,一个在城东开布艺店的女人,姓蒋。”
何志明微微一愣,但没有多问:“明白,我明天就派人去查。”
离开别墅,杨鸣一行人驱车前往望江苑。
车上,孔强江终于忍不住问道:“鸣哥,何志明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鸣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声音平静:“他怕了。”
“怕什么?”
“怕一切。”杨鸣的目光深邃,“当一个大哥有了害怕的心思,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