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沈砚辞呼出一团白雾,看着眼前雪中孤傲的梅花,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舌根忽而泛起熟悉的苦——像那年母亲典当玉镯时,他在当铺阶前咬碎的黄连籽,混着苏州阴冷的湿,一寸寸渗进骨缝里的寒。
他身形纤细,衣着单薄,身上的那套蓝白衣裳是沈母临行前赶工出来的,袖口是精心绣制着银色竹子暗纹,寓意着他节节高升的愿景。
沈砚辞总忧愁母亲熬眼睛,屡屡劝慰她不必过于考究细节。
然而,沈母总是口头上应允,手中却未曾停歇,细密的针脚布着无尽的母爱与期盼。
只可惜,当初没有料到殿试时间会突生变故,这身单薄的衣裳总就是抵不过这京城皑皑白雪。
所幸,他在知道殿试时间推迟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连为自己置办一身衣服的钱都不够了。
沈砚辞朝着指尖呵出一口白气,即使在外面冻的通红,他还是不愿同那群世家弟子混在一起。
他们出身世家贵族,读的书并不比他多,学识更是半桶水,言之无物的比比皆是;但无一不是寻欢作乐的好手,玩的,说的,用的都是他未曾见过的……
若是往常,拿着他寻乐子捉弄他便也罢了,他会想着同窗的身份,忍让几分。
但如今,他不想再忍了。
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的叶祈安微叹了口气:007,他后来的结局,怎么样了?
他熟悉这种眼神,这种身后是万丈悬崖的绝望。
007:他…才华过人,但在殿试里,有人擅自将他的卷子和刘家公子的卷子调换了,最后只落个中等名次。
刘尚书给他顶格封了地方官,他去的地方短则一年内,长则三年,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是成绩优异卓越。
但…无权无势;在官场上,免不了任人揉搓,每次地方有起色时,便会接到调动调走,紧接着那片地区会有人来搜刮民膏,将他所有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最后,大周陷入苦战,不断迁都割地求和;他在边境大破苏州后,自缢于运河边,年仅三十。
叶祈安想,他应该有一个好结局。
‘咔嚓’
叶祈安踩碎了一截枯枝,沈砚辞听见声音回头。
不知道哪家的矜贵公子就这样撞入他的眼里,精雕玉琢的脸,偏偏一双含情眼里些许淡然,乌发简单的束起,身着一袭玄色大氅,内里穿着的是上等的料子,绣纹是的低调的暗金色,高贵又神秘。
有几瞬间,沈砚辞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向清晰的脑子有些宕机,有些慌乱着自己要开口说些什么。
倒是叶祈安先开了口:“兄台倒是好雅致,这冬日赏梅,确实别有几分兴致。”
沈砚辞回过神来,闷闷的应了声:“左右不过是闷的狠了,出来消磨下时光。”
他虽不知眼前人是哪位公子,却明白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忽的,叶祈安抬手前倾,指尖停在沈砚辞肩头三寸处,拈起那瓣将坠未坠的残梅时,玄色鹤氅的貂绒领口堪堪擦过对方耳后。
梅香暗涌在两人之间,叶祈安将其放在手掌里端详“这梅花真是傲骨铮铮,半朵残红尽显。”忽而屈指轻弹,那点殷红便落进洁白的雪地里,呢喃道,“倒像是血玉碎在冰裂纹里。”
接着他笑了笑,比这冰天雪地里的梅花更胜一筹:“不过傲骨太盛则易则,啊…唐突了,不知我可否能有幸同兄台一起赏梅?”
沈砚辞被他那一抹笑晃了神,许是心情苦闷需要一个能说话的对象,又许是青年给人的感觉温和,便答应了下来。
虽说是赏梅,但叶祈安走的方向却是内屋,烧着旺的炭火难得驱散一点这雪天的寒意。
沈砚辞察觉出了这一点,但他察觉出青年的气色不好,便没有说什么。
…
“兄台才华横溢,抱负远大,并非池中之物,他日定然会成为人中龙凤。”
沈砚辞动作一顿,这是他除了母亲和私塾的老师之外,在这京城里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他。
沈砚辞眼里闪烁着光,鲜少有人能聊的如此畅快,结交话在舌尖转了两遍最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还是问了出来:“在下沈砚辞,敢问公子名讳?如不嫌弃沈某家世贫寒,可否留个帖子。”
叶祈安笑了笑,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沈砚辞身上。
“不可,实在是有些太过贵重。”沈砚辞慌了一瞬,便想要推辞,这上头的做工奢侈,显然不是寻常人物能支付的起的。
“如果你不要…咳…那我就不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叶祈安的话很有效,沈砚辞不再挣扎。
沈砚辞心里想着,待叶祈安说了后,再还也是一样的,东西能收,这说出去的话可不能收。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叶祈安将带子仔仔细细的系好后,将手炉往人手上一塞:“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我想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殿试上。”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叶祈安看着有些暗的天色,估摸着宴席也快接近尾声,“沈兄,就此分别吧。”
“等等…”沈砚辞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叶祈安是往正厅的方向去。
沈砚辞他将剩下要多注意身体的话吞了回去,寻思着下次见面一定得好好念叨他,沈母就是久咳成疾…
“砚辞,好啊你,我一番好找,你在这偷闲?”刘尚书之子刘耀寻了过来。
他见到对方身上披着的奢侈大氅,眼底闪过几分惊讶,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熟稔的说:“宴会快要结束了,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
另一边,叶祈安从不亏待自己,也不想再回去正厅了,在院子里折了枝梅花,便缩进马车里等江载舟,
车窗外风雪嘶吼,呵气成霜,雕着忍冬花纹的黄铜暖炉却将车厢烘得春意融融。四角包金的黑胡桃木车壁向两侧延展,竟是比寻常马车宽出半肩。
叶祈安惬意的倚在孔雀蓝锦缎软垫上烤火,从暗格里捞了个掐丝珐琅瓶器安置梅花。
梅花的暗香和香炉里的香料气味融合,形成一种清冷的香味。
不多时,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