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垂下眼眸,没做什么回应,只是迈步略微踉跄,像是差点没踩稳。
他轻抚上自己的左胸,伤口还带着钻心的痛,但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往前走,那已经凝固的暗梅又悄然的泌出些鲜红的液体。
支撑着他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要将自己调查到的证据送到他面前。
自己也算是,没辜负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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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数位御史官官相护、相互勾结…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臣已经将证据收集…如今铁证如山…”
…
素纸的江淮地图标着清晰的河脉走向,随着沈砚辞的一字一句,渐渐显出漕运御史们相互勾连的脉络。
叶祈安执卷的指节青白,那些沾染着血迹的罄书,竟显出一层叠一层的指印。
——有沈砚辞为护账册被弯刀刺穿掌心的血手印,有漕工在运盐簿上按的乌紫墨印,最底下竟还藏着半幅撕破的万民伞,暗黄伞面里衬的素绢上密密麻麻全是血指印。
说到这里,沈言辞缓了缓,眼前有些发黑,但他还是接着道:“除此之外,臣还在刘吝盐铁巡查使的书房暗格里,还寻得些物件。”
他抖开最后一卷泛黄的信件,白纸黑字的信纸上是户部刘尚书的官印。
叶祈安蹙着眉接过,还未拿到手,眼前人却没站住倒了下去。
“砚辞…砚辞!?”
在沈砚辞失去意识的前夕,彷佛感受到有人将自己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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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砚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挂上一轮明月,大殿内烛光绰绰。
猛然睁开眼,入目的不再是江淮特色的床帘,蚕丝帷幔被烛光镀上一层暖色,空气里弥漫着宫里专用的熏香,这暖意漫入肺腑,终于将哽在喉间的血腥气冲淡些许——是了,那件沾染着同样香气的大氅,在寒冬的时候为他御过寒。
慢慢的安抚从噩梦中惊醒的他。
“沈爱卿醒了?”
叶祈安玉磬般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映出他执卷的侧影月白袍服上银线暗绣的龙纹随光影流转,带着股清冷。
沈砚辞闭了闭眼,掌心的冷汗将锦被洇出深痕;直到肋间传来绵密的刺痛,他才惊觉中衣竟已换了簇新的月白云纹缎——领缘龙涎香混着金创药苦涩的气息。
不由得几分苦笑,他竟在御前汇报的时候昏过去了。
自从接下这个任务,他便深知道自己是极为遭人恨的,早就已经做好了会经历暗算的准备,只是,那邓吝的比他想的还耐不住心思。
他才掀起个这江淮烂账目的一个小角,对方就已经慌张的按捺不住动手了。
于是当时他将计就计,来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将自己的身份从明转为暗,更方便了他调查事情。
但令他没计算到的是,背后的势力远超乎他的想象。
月余前的深夜,他与人在漕船上暗中接头,却被鱼贯而入的杀手抓个正着。
泼天的火光仍灼着脊背,混着冰冷的江水不断往伤口里渗。
那夜他握着浸血的账册跃入寒江时,分明听见岸上人声如夜枭嘶鸣:“太后要的人,活要剜心,死要碎骨。”
“江淮十三舟的账,倒是比朕想的精彩。”叶祈安突然轻笑一声,从屏风后起身,替沈砚辞倒了杯水送到他唇边。
沈砚辞心如鼓雷,喉结上下滚动,眼睫低垂了下去,只不过在触及温水时,注意力和视线却集中在眼前人的身上。
接连喝了几杯,沈砚辞才缓过来,叶祈安见此便让放在了他触手可及的案边。
“皇上…”沈砚辞有些沙哑的开口,想问的却不是自己,“邓…”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祈安给打断了。
“你身上的伤太医来看过了,幸而没伤及心脉,但…”叶祈安抬眸注视着他,眉间蹙起一条浅浅的沟壑,“太医说伤口感染的很严重,接下来的事不必再忧心,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修养。”
“今夜你先宿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喊门外的侍从。”叶祈安微呼出口气,亲自替他掖了掖被子。
叶祈安如玉般的侧颜凑近,能嗅到对方身上清冷的气息,沈砚辞愣了一瞬,思绪有些纷乱。
“陛下…臣,”他开口,声音中含着希冀和微不可察的乞求,似乎是在确认着极其重要的事,“臣有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叶祈安闻言动作顿了顿,胸口发闷,抿了抿唇,将咳嗽压了下去。
沈砚辞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很好。”
“沈砚辞,你做的很好,”叶祈安伸手替他吹灭那案台上的烛火,“只是,朕不希望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没有下一次。”
“就是因为沈卿很好,所以才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这如何替朕守这大周?”
“如何看那海清河宴?”
“那太好了”
沈砚辞阖上眼皮,掩盖了眼角的一点湿润,刘耀的那番话并非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丝毫痕迹。
这样,自己就不是弃子了吧。
无论真假,只要叶祈安愿意说,他都会相信。
叶祈安拧起眉头,口中弥漫上血腥味,有些撑不下去,落下一句: “你好好休息。”
便落荒而逃。
受着伤又过于疲惫状态下的沈砚辞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慌张到不同寻常的动作,伴着这股安神的香,缓缓滑入梦中。
而门扉轻响的刹那,叶祈安喉间涌上的腥甜再难压抑。他踉跄扶住廊柱,指尖发白的握住浮雕,咳出的血珠溅在青石板缝,肩胛骨突起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折翼的鹤。
夏夜清爽,而叶祈安此刻却穿着三层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