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桃指尖敲在沙发扶手的鎏金狼首上。
敲击声惊得檐角悬挂的兽骨风铃叮当乱颤。
“后天第五场的咒蚀老鬼,是长老院的首席咒师。”
“他最喜抽人脊骨炼魂钉,届时多多小心。”
她赤足走过地上铺着的名贵地毯。
绣着百鬼图的裙摆扫过凌天染血的袖口。
“这两天好好休息。”
玄铁重门轰然闭合。
震颤里,隐约传来她的声音。
“你房里七宝灵泉,能疗伤去毒。”
此时,苏媚儿早提着裙摆等在温泉门口。
狐尾卷着疗伤灵药,晃成一片耀眼的火云。
见凌天踏着月光走来,她故意用尾巴尖扫过廊下悬挂的磷火灯笼。
灯笼幽光霎时映得她耳垂上那枚狐型坠子流光溢彩。
“凌大爷~奴家等你好久了~”
雾气氤氲的泉池里浮着星斑贝母。
苏媚儿浸在暖玉雕成的狼首喷泉旁。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漂浮的赤芍花瓣。
她突然像游鱼般滑到凌天背后。
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呵气如兰。
“哥哥~听说城里的鬼面糖人,用妖火烤着吃可酥脆了......”
“丫头,你忘了之前狼桃说的暗桩了么?”
凌天闭目运转周天。
肩头龙鳞却被她柔软的发梢撩得忽隐忽现。
苏媚儿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让狐尾缠上他腰腹。
尾尖那簇金色绒毛,故意扫过他丹田。
“用青丘幻形术嘛~”
见凌天仍不松口,她身形一晃,突然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火狐。
哧溜一下钻入水底。
灵泉霎时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的冒出串串饱含狐语的气泡。
“整日不是斗兽场就是寝殿,人家的尾巴都要闷得长蘑菇了!”
一只湿漉漉的爪子轻轻拍在他的膝头。
泉面上浮出一张委屈巴巴的毛团脸。
“上次买的鲛绡裙还没穿过......”
凌天无奈,伸手拎起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指尖燃起温和龙火,烘着她打结的绒毛。
“若幻形术出岔子......”
“肯定不会的!”
小狐狸在他掌心扭动。
“再说,就算被发现,也会先被狼桃截获!嘻嘻!”
话音刚落,苏媚儿瞬间恢复人形,跨坐在他腰间。
发间狐耳因开心激动而微微发颤。
沾着水珠的长睫毛几乎要扫到他鼻尖。
“凌天哥哥最好啦~”
“叮当——”
突然响起的清脆铃音惊散了这旖旎的气氛。
原是她乱动的狐尾扫倒了旁边盛放药膏的玉碗。
月上中天,寝殿内静谧无声。
苏媚儿裹着一身焰纹鲛纱,蜷缩在凌天怀里。
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他一缕柔顺的长发。
“呼~”
她对着凌天锁骨处,尚未痊愈的毒痕,轻轻吹着气。
口中哼着青丘之地哄幼崽入睡的安神小曲。
九条蓬松温暖的尾巴如同一床锦被,将两人紧紧裹成一个茧。
朦胧间,听得凌天一声叮咛。
“明日出门,一切小心行事,不准闹事......”
“知道啦~”
苏媚儿偷笑着,一口吹熄了床头的妖火灯。
尾尖偷偷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画了个潦草的小狐狸轮廓。
......
一缕晨光,穿透雕花的兽骨窗格,细碎地洒落在室内。
凌天突感鼻尖一阵发痒。
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苏媚儿放大的俏脸。
她一手撑着脸。
一手握着自己火红的尾巴在凌天的鼻尖微微逗弄。
“哥哥这睡相可不像霜狼贵族~”
她故意用尾尖扫过凌天颤动的睫毛。
发间那对新生的灰白狼耳随着她无声的轻笑轻轻抖动。
昨夜随手系在床头的青丘铃,还缠着半截未来得及收起的鲛绡。
随着她倾身的动作,叮咚一声坠落在地上。
凌天刚想伸手去抓苏媚儿那条作乱的尾巴。
却反被她抓住机会,顺势扑了个满怀。
“哥哥快闻闻!我用朝颜花调了漱玉膏。”
她哈着气凑近他。
唇齿间的清甜混杂着青丘特产的朝颜花露气息,直扑面门。
惹得凌天那张睡眼惺忪的俊脸,不自觉地泛起一层薄红。
菱花镜前。
苏媚儿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正仔细的替凌天梳理长发。
象牙梳蘸取了月见草凝结的清露。
将他一头炫目的银发细心梳成北境贵族特有的狼尾辫样式。
忽然,她俯下身,轻轻咬住了凌天的狼耳耳尖。
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撮红毛定要露出来!显眼!”
温热的吐息染红了他颈侧的皮肤。
苏媚儿双手掐诀。
一股青色薄雾瞬间裹住两人,做着最后的幻形微调。
突然,她攀着他宽阔的肩膀,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哎呀!哥哥的新耳朵比我的还尖呢!”
她好奇地伸出指尖,轻轻抚过凌天发间竖起的银灰色狼耳。
又捏了捏自己故意幻化得圆钝些的耳廓。
琉璃镜里,顿时映出一对风姿卓绝的狼族贵胄。
一个气质冷峻,如同孤狼望月,疏离而强大。
一个明艳娇俏,好似火狐戏雪,灵动又狡黠。
......
血牙城的昼市,空气中蒸腾着妖火特有的硫磺气息。
三首鸩鸟拉着巨大的青铜货车,呼啸掠过穹顶。
它们锋利的爪钩上悬挂着一个个小铁笼,笼中飘出阵阵焦糖甜香。
苏媚儿刚踏进那挂着巨大青铜兽首的门楼。
便被一个六臂傀儡商贩缠了上来。
那傀儡的六只手掌心,各自托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盏中竟游动着几只会哼唱古怪小调的七彩蛊虫。
“两位贵客,尝尝新淬的冰魄酪!”
一位独眼老狼妖掀开了面前的寒玉柜。
大片白雾裹挟着八种不同妖兽奶的浓郁香气,瞬间漫卷而来。
他枯瘦的爪子敲了敲柜面上镶嵌的古老兽骨图腾。
“这里面掺了北境冰晶粉,清凉解暑,最配您这样尊贵的客人。”
苏媚儿踮起脚尖,兴奋地趴在冰雾缭绕的柜台上。
她身后幻化出的狼尾在玄色裙裾下摆成雀跃的弧度。
“要淋双倍的野草蜜!”
她突然伸手拽过凌天的衣袖,指向蜜罐。
“哥哥快看,那蜜糖里冻着好多萤火虫呢!亮晶晶的!”
老狼妖舀蜜的骨勺在半空中忽地顿住。
他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凌天耳尖那撮微微颤动的赤绒。
“莫非......贵人是北境霜......”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苏媚儿比了个“嘘”的手势打断。
苏媚儿随即塞了一枚上品灵石到他手里。
同时娇笑着指着蜜罐上的一个小巧图腾。
“老丈,这个能卖给我们当纪念品么?”
凌天正欲开口。
鼻尖忽地沾上了一点冰凉甜腻。
原是苏媚儿举着那盛满了奶酪的冰玉盏。
故意将沾了蜜的尾尖,轻轻扫过他的唇畔。
“北境有俗约,同食野草蜜者,要共度三冬呢~”
她用自己咬过的银匙在琉璃盏边缘敲出叮当脆响。
眸中闪烁的狡黠光芒,比初见时的狐态还要更盛几分。
当二人转过一条挂满了上百具各式兽首的风铃廊。
迎面看到一个六丈高的巨大蛛母正在纺摊前忙碌地吐丝。
她布满妖异纹路的腹部闪烁着幽光。
自身毒液巧妙地混进银色蛛丝中,织成一种遇光便会变色的鲛绡。
“小娘子,摸摸这匹新织的暮霞锦!”
蛛母突然弹出一缕蛛丝,勾向苏媚儿的发辫。
“这种蛛丝遇热便会绽放出漂亮的桃花纹哟~”
凌天眼神一冷,指尖龙炎一闪。
那截被勾住的蛛丝倏地化作一道火流星窜上天际。
苏媚儿趁乱将自己的尾巴缠上了他的手腕。
她仰头对着刺目的阳光眯起双眼,笑容灿烂。
“好久没有出来逛街了!真开心!”
发间镶嵌的晶石折射出的细碎光斑,落在凌天颈侧。
宛如在那里烙下了一枚小小的朱砂印记。
前方的市集中央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原来是八具森然的白骨傀儡,正在表演惊险的刀山火海杂耍。
领头的人偶师,竟是一只端坐在巨大玄龟壳里的古怪耳鼠。
它挥动着短小的爪子,摇晃着手中的魂幡,用尖利的声音叫喊着。
“下注啦!下注啦!赌我的傀儡娘子能吞下几团鬼火!”
苏媚儿往赌盘上拍了一枚亮闪闪的金瓜子。
然后拽着凌天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语。
“你说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傀儡,像不像那时......”
话音未落。
那正在表演吞火的傀儡,毫无征兆地朝他们喷出了一团巨大的心型焰团。
将周围整片妖火灯笼都映染成了瑰丽的晚霞色。
“冰霜狼纹!是北境霜狼族的贵人!”
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瞬间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几个年轻的狼族少女红着脸,害羞地朝凌天掷来用兽牙精心打磨的佩饰。
苏媚儿笑嘻嘻地边接边往凌天怀里塞。
最后从一堆佩饰里摸出一块刻着狐狸脑袋的骨佩,系在他的腰间。
“啧啧啧,哥哥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招小姑娘喜欢呢~”
她纤细的指尖故意拂过凌天瞬间绷紧的小臂肌肉。
刚欲掐下!
旋即又被一阵飘过的毒蝎脆饼的奇异香气引走了注意。
火红的裙摆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之处,满地磷粉都绽成了星子般的幽蓝莲花。
......
午饭过后,两人信步闲逛,来到了千足戏园。
戏棚顶端盘踞着一只巨大的百足蜈蚣灯,正吐着幽绿妖火。
妖火将兽皮幕布上用鲜血书写的“白狼啸月”四个大字映得森然可怖。
苏媚儿伸手拨开几点飘到眼前的磷粉。
突然被幕布缝隙里探出的一只惨白骨爪勾住了裙带。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衔着戏票的三尾猫又傀儡。
它那由脊椎骨串联而成的身体上,挂着的影像珠正幽幽映照出狼王断爪的模糊残像。
“要最中间视野最好的鹿皮软座!”
苏媚儿熟练地往负责收票的藤妖壶里塞了一枚上品灵石。
拽着凌天,挤进了由巨兽肋骨围成的雅致包厢。
“轰隆隆~”
地面传来一阵震颤。
十八具与真狼等高的雪狼傀儡,踏着由玄冰砌成的戏台缓缓升起。
它们关节处缠绕的冰蚕丝,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冷冽月光。
戏台上,扮演白狼王的傀儡,一身银白毫毛仿佛浸染着千年寒潭的冰冷水汽。
当它用利爪试图撕开囚禁九尾狐的特制玄铁笼时,苏媚儿突然攥紧了凌天的袖口。
“那玄铁笼......”
话音未落。
台上的狼王傀儡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悲怆长啸。
随即,它生生咬断了自己被玄铁笼锁住一条前肢。
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毛的瞬间,戏台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都是骗姑娘眼泪的蠢戏!”
苏媚儿嘴上虽然嫌弃地嘟囔着。
但她的尾巴却不自觉地缠上了凌天的手腕,越缠越紧。
当那九尾狐傀儡捧着狼王断肢,发出恸哭哀鸣时。
她突然把脸深深埋进了凌天温暖的颈窝。
发间镶嵌的晶石硌得他锁骨处微微发烫。
“我才不要像戏里那样,要情郎断爪来换取什么自由......”
凌天抬手,指尖燃起一簇温润的琉璃色火焰。
将几片飘落到眼前的雪屑,炼成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冰雕玫瑰。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戏台中央突然升起一轮巨大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轮。
狼王残破的身躯在皎洁的月光中,渐渐化作冰晶消散。
消散前,它竟猛地扭过头,朝着凌天他们所在的雅座方向,掷来了半截狼牙。
苏媚儿反应极快,狼尾一卷,便将那狼牙稳稳接住。
只见狼牙之上,竟刻着半句——“宁碎玉骨不折卿眉”。
“贵客好运气!真是好运气!”
收票的那个藤妖壶不知何时蹦到了他们的膝头。
壶嘴里喷出两张带着清新雪松香气的特殊戏票。
“这可是百年前,那位北境狼主亲点的......”
它的壶身上,竟浮现出凌天此刻幻化出的霜狼影像。
“下一场戏,正缺一位月下对饮的......”
苏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指尖轻轻弹了一下那朵冰玫瑰的花瓣。
“我哥哥若是披上了雪狼裘,可比这木头做的狼王要英武万分呢~”
戏台深处,隐隐传来一声悠远狼嗥。
台上的十八具雪狼傀儡突然动作一致地跳起了祭月之舞。
雪越下越大,冻得苏媚儿小脸通红。
凌天掌心的琉璃火顿时燃得更旺。
将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细雪,融化成一片温暖的薄雾,萦绕在两人周围。
月轮之中,九尾狐与白狼王的身影携手走出,向观众谢幕时。
苏媚儿突然踮起脚尖,将那朵冰雕玫瑰轻轻别在了凌天的耳后。
她对着漫天飘落的、如同碎钻般的冰晶,轻声许愿。
“若哪天我真的像戏里那样中了什么恶毒的咒术,哥哥你定要先跑......”
她带着颤音的尾音,突然被凌天按在她头顶的大手截断。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凌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说完,凌天微微俯身,勾起了苏媚儿小巧的下巴。
在漫天飞雪中,温柔又认真地吻了上去。
白雪皑皑,覆盖了整座妖异的都城。
雪中,一对璧人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