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声吩咐完后,李长策转身没做任何停留,劈手将铭光手里的马鞭夺离去,浑身压不住翻滚的戾气,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清棠眼里泪意潋滟,甚至连呼吸都忘了,许久撑着雪地,呵出的雾气才让她从那惧怕中清醒了几分。
江行简不在她身边,无法心安不说,此刻那种担忧犹如蚂蚁啃噬,将她折磨得七零八落。
她担忧夫君,关问一句也还是天经地义的,却换来李长策这般威胁恐吓,可想而知她落在他手上接下来会有多难捱。
士兵将发呆的沈清棠捆得像个犯人似,铭光看着她窝倒在雪里一动不动的模样,倒有些犯了难。
他是希望沈清棠彻底逃走的,一是不想将军为其失控受制,二是沈清棠这些年来受困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各种磋磨已是够苦了,他多少是有些同情她的。
送去大牢?以往关押的罪妇只要押进大牢便是充军为妓,这定然不能啊,万一她遭不住死在里头更麻烦,他想了想,还是先送到将军住的官舍吧,反正将军也没说不能这么做。
于是让人把人抬走,安置在府内一间隐蔽的小屋。
又唤了迎春去伺候。
迎春见到沈清棠时,那乱糟糟的头发,一身粗布麻衣,脖子上挂了血线,手脚更是冻得通红无比,看着狼狈至极,哪里有一点当年夫人的形象。
她试探性的问了声,对方却瞧她十分陌生,好似不认得她一般。
顾不得这许多,忙让人准备热水,伤药等,又吩咐丫鬟准备干净的衣裳来。
沈清棠刚被人放开,便尝试跳窗,嘴里念着一定要找李长策要个说法,可这些行为纷纷被扑上来的丫鬟给制止了。最后翻桌倒柜的,挣扎脱力,竟是直直昏死过去。
迎春吓得不行,但探对方鼻尖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让人将她扶进浴桶里。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兖州白茫茫一片,屋檐树梢积压了厚厚的雪,脚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又是一夜未眠。
连日来为了攻破皇城,夺取兖州,李长策已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他眼底青影淡出,脸色也没原先逞强得好看,除了这些别的也不觉乏累。
他大步迈进暂住的官舍,身上未卸的铠甲染着血色,行动间气势凛冽威严,映得那张面容越发冷肃。
进了厅堂,撩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脖子饮下,目光落在院外的雪景,手顿了顿,重新放落,这次倒茶的动作不疾不徐,声音无甚起伏道,“人在大牢里如何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问谁,铭光如实回答,“人……在府内,由迎春照顾着,晨时喂了姜汤,此时应是睡下了。”
李长策剑眉猛蹙,手重重一放,杯内茶水四溅,“当她是官女子伺候了?谁给你的胆,擅自做主?”
铭光冷汗津津的认错,试探道,“那,属下再把人关进大牢里去?”
话落,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铭光顿了顿,忙道,“兖州未定,此时大牢内鱼龙混杂,关押的犯人还未清算盘问,以防疏漏,属下认为将沈姑娘安放在身边严加看管更为妥当。”
李长策不语,目光沉沉的看着雪景,半晌也没表态,良久,他扫向自己满身血腥的铠衣,声音平静的吩咐人备热水。
*
沈清棠半梦半醒,身上的衣服换了,屋内的暖炉燃着,身上回温的感觉让她有一瞬误以为自己还在临江别院。
可看清楚些时,屋内陌生极了。
她茫然的闭了闭眼,难受的撑坐起来。
迎春让人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身后的几个丫鬟跟在她身后看着面前坐在床上呆呆的沈清棠。
屋内几双眼睛尴尬相对。
“夫……沈姑娘,吃点东西吧?”
沈清棠现在的身份不明确,对外又是奸臣之妻,如今又被她们家将军带回来,这身份不上不下的,迎春还真有些喊不出原先的称呼。
沈清棠眼神恢复清明,目光落在桌上的膳食。
昨日是上元节,为了等江行简回来,午膳没吃,后来逃跑担惊受怕,一路撞见的血腥杀戮早已让她忘了饥饿的感觉。
被强制抓来也只是被灌了姜汤,眼下倒真的饥肠辘辘起来,可她却没食欲。
她的满脑子都是江行简在哪?江行简或许还在李长策手上生死不明,她想他想得抓心挠肝,若是他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她被关在这里用了各种办法,都没法出去。
屋内宽敞,有吃有喝,还有侍女,她身下又是厚实暖被,身上穿得锦衣华贵又保暖,看样子,她一时半会死不了,看来李长策没有把她丢进大牢里自生自灭。
既然暂时还活着,那就还得攒够力气。
可倘若江行简死了,她似乎也没有多少力气能活下去了……
沈清棠动了动筷子。
在那之前,她得活着,她要知道江行简的消息才安心。
迎春看着她眼神不再空洞,一点点的开始进食后才松了口气。
当年夫人这种时候多半是要寻死的,方才闹了一通,大家已是有些招架不住。
突然,沈清棠丢下筷子,推倒碗里残余半块被咬了一口的清蒸鱼,扶着桌边“呕”了起来。
那鱼看着是她喜欢的口味做法,可送进嘴里却反胃至极,腥味好重不说,还油腻腻的。
她不由得腹诽,这里的厨子处理个鱼都处理不好吗…但看着屋内陈设,的确没有别院住着舒服安心,她难受的同时不免自责自己这个处境竟还挑剔起来了。
迎春以为她被鱼刺卡住了,连忙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其余丫鬟则是瞧着她这个处境没胃口进食,倒也未曾多想。
外面的雪一直下到深夜,沈清棠躺在床上,适应了一天,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勉强睡着了。
只是梦里梦外都透着不安。
她手指微微蜷起,无意识的揪住锦被。
梦见李长策提刀当面杀了江行简,那血溅在她脸上,温热不堪。
惊骇之中,画面又一转,有个女娃娃对她喊,娘亲,你为何不认我?
那张脸陌生至极,李长策剑指女娃娃的脖子,质问她,到底是谁的种?
惊惶间她从梦中苏醒,猛然的大口呼吸,还未喘息均匀,她抬眸便对上了那张冰冷面容。
李长策站床畔,玄色隐于夜中,肃冷压迫,神色阴郁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