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叔叔不是坏人。”顾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就是看你这么小,就啃这么硬的书,挺厉害的。”
小姑娘迟疑地看了他几秒,才用细细的声音开口:“还好,有的地方看不懂。”
声音软糯,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哦?哪儿看不懂?说不定叔叔能给你讲讲。”顾青来了点兴致。
反正闲着也是发霉,给小朋友辅导个编程入门,总比对着银行卡余额发呆强。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小手指头抬起来,点在书页上一段关于指针的代码示例上。
“这里,”她小声问,“为什么这个星星(*),有时候在类型后面,有时候又在变量前面?它到底是说‘这里有个地址’,还是说‘我要拿地址里的东西’?”
顾青心里“嚯”了一声。
这问题,问得是真到位。指针这玩意儿,当年可是劝退了不少科班生。
他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耐心解释起来:“你看啊,这个星星,学名叫指针。它跟在类型后面,比如‘int*p’,这是告诉电脑,‘p’是个特殊的变量,它肚子里装的不是普通的数字,而是个地址,这个地址指向内存里某个放整数的地方……”
他尽量把话说得简单直白,用小孩子能理解的方式,把指针的声明、赋值、解引用这些概念掰开了揉碎了讲。
小姑娘听得格外专注,小脑袋随着他的讲解一点一点的,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渐渐透出点光亮。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低声嘟囔,“就是说,它像一张藏宝图?图本身(指针变量)告诉你宝藏埋在哪儿(地址),要拿到宝藏(变量的值),就得按着图去找?”
“对!这比喻绝了!”顾青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小脑瓜转得够快的啊。
“你为什么想学这个?”顾青随口问,“这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难了?”
小姑娘脸上的光彩瞬间又熄灭了,沉默了几秒,那股子落寞感又浮了上来。
“我想……我想造一个世界。”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造一个世界?”顾青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一个用电脑造出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把……把离开我的人,都找回来。”
顾青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走了。”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点压抑的哭腔,但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看着桌面,“他们生病了,或者出了意外……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顾青看着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那里头好像装着化不开的悲伤。他那颗被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和没完没了的系统任务塞满,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麻木的心,某个角落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楚。
“我想学编程,学好多好多的计算机知识。”小姑娘继续说,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近乎偏执,“他们说,现在有种很厉害的技术,叫AI,人工智能。可以让电脑里的人变得很聪明,会说话,会笑,会陪我玩。”
“我想造一个很大很大的网络世界,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里面‘复活’。让他们永远陪着我,再也不会生病,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AI……复活亲人……网络世界……
这几个字眼,像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顾青。
他见过太多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欲望,在技术的边缘疯狂试探,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周明轩偷技术是为了商业版图,苏建豪转移资产是为了中饱私囊。
而他自己呢?最初绑定系统是为了活下去,后来是为了钱,为了保住这个日进斗金的金饭碗,为了那种把一切踩在脚下的掌控感。
可眼前这个小不点,她想掌握技术,竟然只是为了弥补生命里最深的那个窟窿,为了留住那些已经逝去的温暖。
这种纯粹得近乎天真的执念,这种试图用冰冷的代码去对抗生离死别的渴望,让顾青那颗沉寂了许久,甚至开始对技术本身感到厌倦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看着小姑娘对知识的那种近乎饥渴的专注,看着她对AI那懵懂却又无比坚定的向往,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种混吃等死的“躺平”状态,那种被钱淹没的空虚和无聊,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苍白。
技术,原来还能这么用?
不是用来碾压对手,不是用来操纵市场,不是为了完成狗屁系统任务,而是为了……留住爱?
“你叫什么名字?”顾青的声音有点发紧,干巴巴的。
“我叫……念念。”小姑娘小声回答。
“念念……”顾青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五味杂陈。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手里掌握的那些顶尖技术,银行卡里那些多到发霉的钱,或许,可以用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而不是仅仅作为维持系统运转,换取每日低保的筹码。
这个闷热的下午,这家安静的旧图书馆,这个叫念念的小女孩,像一颗小小的石子,丢进了他那片日益死寂的心湖。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带着某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触动。
腾龙创新,副总裁办公室。
顾青人影出现的频率,肉眼可见地少了。
就算人来了,多半时间也是窝在那台加装了特殊硬件的电脑前。
屏幕上滚动的不是什么业务报表,全是些密密麻麻的算法模型,还有虚拟环境构建的代码。
偶尔,他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念念,这个函数递归的逻辑,绕明白了没?”
“嗯……就是自己喊自己名字,像照镜子?但每次照的时候,问题得变小一点点,要不就一直照下去了,对不?”一个细细糯糯的童音,从特制的通讯器里传出来,还带着点小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