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静静躺着一本蓝皮册子。
封面之上,未着一字,册页边缘,因频繁的翻阅而微微卷起。
沈云羡在阮华康满含期许的注视下,缓缓掀开这本册子。
扉页之内,密密麻麻的文字跃然纸上,排列得不算工整,却也能令人窥清所写内容。
此时,阮华康出声解释:“这是我做主编纂的,其中收录的,皆是松鹤书院历年来的考题精粹——小到五岁启蒙生的考题,大到十岁入学生,全都囊括其中。”
“小表弟但凡能将这册中之题悉数铭记于心,考入松鹤书院便大有希望。”他轻轻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
沈云羡随手翻动了几页,其中确有几道题是近日夫子授课时,曾提及的。
然而,更多的题目对他而言,却是闻所未闻,新奇得很。
阮清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忙从沈云羡手中接过那本蓝皮册子,细细地翻阅起来。
这册中有不少题她都极为眼熟,皆是她当初辅导沈以泽时,曾让他背过的题。
阮清徽缓缓抬眸望向他,“这可是你的主意?”
阮华康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的确如此,我甚至计划请人抄录这些内容,以便出售。”
话语落下,他的眸里瞬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神采奕奕,“我有种预感,这本书定能热销。”
阮清徽对他的赚钱点子感到惊讶,笑盈盈地望着他,给予鼓励:“这个方法,从理论上看,确实可行。”
“但是,你似乎遗漏了一个关键之处。”
她轻轻举起那本厚重的蓝皮册子,继续说道:“书中如此多的内容,试问有几孩子能记得住?”
阮华康语气坦然:“我负责出书售卖,记不记得住只能靠他们自己。”
“这都是跟你爹学的?”
“小姑母怎么知道?”
“你爹在你这般年纪时,就想到过这个办法了,只是,你可曾想过,为何那本书当时没卖开吗?”
阮华康眉头轻蹙,陷入了沉思,“一定是爹太笨了,不懂得拉拢客户,所以才卖不出去。”
阮清徽伸出纤纤玉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叩,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事情可有那么简单。你就没察觉到这些试题极少有重复的吗?”
阮华康确实发现了,但他并未细想原因。
“松鹤书院自古以来,其入院测试便非同凡响,从不拘泥于那几本陈词滥调的书籍,而是根据你平日所读的典籍,随机出题,考验你的真才实学。”
话音未落,一旁的阮华乐便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为何试题之中,偏有几道内容,逾越了我们平日所学之范畴?”
阮清徽闻言,略作沉吟,猜测道:“我料想,那些超纲之题,实则意在试探你们的真才实学与应变能力。华乐,你当时面对那些题目时,可觉得极其复杂?”
经此一提,阮华乐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道:“细细想来,那些题目实则并不艰涩难懂,其题意与前些题目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换了一种表述方式罢了。”
见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阮清徽轻轻颔首,“这便对了。”
阮华康面上的光彩瞬间黯淡,沮丧溢于言表:“这么说,我这笔财路是断了?”
阮清徽抬手轻揉着他的发顶,语带安抚:“小利尚可图,大利则无缘矣。”
阮母适时插话,“好了好了,先用菜吧,饭菜快凉了。”
一家子陆续落座。
阮清徽细致地为沈云羡舀了一碗热汤,随后目光流转至阮母,轻声询问:“父亲与二哥今晚能否归家共聚?”
阮母微微颔首,“你爹一会儿便能到,长牧天黑前能赶回来。”
阮清徽又问:“爹与二哥可曾提及他们去向何方?”
阮母闻言,轻轻摇头。
餐毕,屋内静谧片刻,忽闻门外传来一抹细微的叩击声。
紧接着,屋门被缓缓推开,阮父在店小二的引领之下,步入屋内。
与此同时,四道呼唤声几乎同时响起。
“爹。”
“祖父。”
“外祖父好。”
阮母温声问:“可曾用过膳?”
阮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路上已简略用过。”
言罢,他缓缓自衣襟内掏出一张票据,递向沈云羡,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给,这是外祖父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沈云羡双手恭谨接过,细细端详起票面上的字迹。
这上面的字,他识得大半,但却不知道意思。
半晌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阮清徽。
阮清徽温柔地接过票据,匆匆一瞥后,又轻轻放回沈云羡手中,“这是温悦山庄的地契,先好生收着。待到合适时机,娘再带你去那山庄小住几日。”
继而,她再次开口:“爹这些日子便是去购置这山庄了?”
阮父摆手:“这山庄早就备下了,只待寻个合适机会送给外孙。”
闻言,阮清徽微微缄默。
阮父见状,复又开口,“这段日子,我确是外出处理了些店铺中的琐碎事务,如今已经处理完毕了。”
“爹可知道二哥去了何处?”
“待长牧回来,你自行询问便知道了。”
叩叩叩——
屋门被轻声叩响。
禾夏推门而入,手中紧握着一封信笺,轻步上前,递给了阮清徽。
阮清徽轻轻启开信封,细长的眸中渐渐凝聚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片刻后,她悠然将信笺重新递回禾夏手中,声音淡若轻烟:“无需阻拦。”
禾夏低首应允,随即退下执行。
阮母出声询问:“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阮父也道:“为父听说侯府今日为嫡长子庆辰,广邀同僚,你身为侯门之主母,是否需归府掌事?”
阮清徽语态从容,不疾不徐地回应:“侯府之中,一妾室擅自做主,大排筵宴,为一名号嫡子、实则庶出之子祝寿。我虽贵为主母,对此却全然不知。若侯爷欲加责难,亦难落我肩头。”
“毕竟,早在上月,我已遣出名帖,请了亲友来望月湖画舫一聚,自然需要提前出来筹备。”
此番话落,场上几个人精顿时洞悉了她的筹谋。
阮父心中的忧虑悄然淡去,只留下一句轻轻的叮咛:“你心里有数就好。”
阮清徽的目光转向一旁,落在唇色略显苍白的阮母身上,关于长兄的疑惑下心头盘旋许久,最终还是未曾选择问出口。
夜色如墨,空中缀着数颗明亮的星辰。
窗外的望月湖畔逐渐点亮了斑斓的灯火,宛如点点繁星落入人间。
湖中那几艘装饰华美的画舫中,也渐渐流淌出悠扬动听的丝竹之音。
阮清徽今日设宴,邀请的宾客并不多。
除了至亲的阮家人之外,便是平日里相交甚笃的几位挚友,其中便有夏宛莲。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平安郡主。
她会到来,实属意外之喜。
原是傍晚之际在酒楼中偶遇,闲聊之际,平安郡主知晓此事,便提出欲参宴,阮清徽便应下了。
平安郡主步入画舫,舫中众人皆恭敬起身,她轻轻摆手,态度亲和,“诸位不必拘礼,本郡主不过偶经此地,来凑个热闹。”
“此乃为孩子生辰所备之礼,挑选时颇为仓促,不知道是否合他心意。”
言罢,平安郡主身侧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侍卫上前几步,双手呈上一精致小匣,匣中静卧着一枚温润如水的玉佩。
阮清徽仅一瞥,便识得那玉佩非凡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对于平安郡主先前的言辞,她自是半信半疑。
毕竟,慕荷今夜设宴之隆重,几乎全城皆知,平安郡主岂能不知?
而她特意莅临,无疑是在给阮清徽表态,告诉阮清徽,她是向着自己的。
亦或,平安郡主仅是单纯地对慕荷心生不悦,故而将她作为一枚棋子,利用她?
平安郡主见她迟迟未收,缓缓出声:“些许俗物罢了,清徽若视我为知己,便收下这礼物。”
闻言,阮清徽这才没拒绝,“多谢郡主。”
一旁,夏宛莲暗自窥探着这一幕,心中疑惑愈深,她怎么不记得阮清徽先前同平安郡主关系密切。
若阮清徽同平安郡主关系密切,那她原先的谋划便不能实施。
悠扬的丝竹之音缓缓响起,众人一边赏景品茗,一边谈笑风生,尽情享受着桌上的珍馐美味。
宴席方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阮二哥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阮二哥所赠之礼,乃是一块精雕细琢的金蝉。
夜幕低垂,望月湖畔的景致宜人。
岸边花树轻摇,枝头挂满了盏盏灯笼,犹如点点繁星落入凡尘,一眼望去,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画舫中的画面温馨,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禾夏急匆匆的脚步打破。
几步并作一步踏入画舫,目光触及内里众人后,迅速垂眼掩下眼底的焦灼。
她径直来到阮清徽身旁,附在阮清徽耳畔耳语了几句,“夫人,侯爷已派人前来,欲接您回府,那人此刻正候在画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