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稳稳攥着缰绳,长鞭在空中甩出清亮的脆响,枣红马扬起四蹄,车轮碾过青石子路发出辘辘声响。
街边店铺的幌子在风中摇晃,商贩挑着担子匆匆避让。
马车拐过几条街巷,远远望见青砖灰瓦的民国总统府矗立在林荫道尽头。
持枪的卫兵笔挺地站在总统府大门两侧,胸前的铜纽扣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马车驶入巷道尽头,车夫轻勒缰绳,马匹放缓脚步,车轮碾过碎石子路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停在总统府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下。
车夫熟练地将缰绳绕在铜制拴马桩上,躬身候在一旁。
马车甫一停稳,车厢内的载沣便睁开微阖的双眼。
车夫将缰绳绕好的瞬间,小厮已利落地打开车厢角落的檀木箱笼,取出叠得齐整的藏青软缎常服。
小厮不等载沣开口,在车厢内小厮已单膝跪地,双手利落地将箱笼关上,铜锁扣碰撞发出轻响。
将叠得齐整的藏青软缎常服,放置在箱笼上方。
“王爷,奴才伺候您更衣。”小厮声音压得极低。
小厮为载沣解下腰间嵌玉革带,指尖灵巧地解开朝服领口的暗扣。
又将绣着海水江崖纹的朝服下摆缓缓掀起,繁复的十二章纹在车厢内黯淡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载沣动作利落却不失庄重,褪去肩头沉重的广袖,露出月白中衣,衣料摩擦间发出窸窣声响。
绣着四爪蟒袍的广袖在载沣掌心滑落,金线绣就的海水江崖纹垂坠如瀑,与箱笼外摆放的素净常服形成鲜明对比。
载沣微微抬手,任由小厮卸下沉重的衣摆,丝绸摩擦声混着他刻意放轻的呼吸,在狭小车厢里交织成细密的韵律。
常服触感轻柔地覆上肩头,小厮指尖灵巧地穿梭在盘扣间,将最后一粒翡翠纽扣系好。
载沣低头抚平衣襟褶皱,新换的云纹缎面在晨光下泛着哑光,袖口露出的汉白玉扳指。
换衣动作行云流水。小厮先将月白中衣替主子披好,再展开常服前襟对齐领口,每一粒盘扣都要反复确认是否端正。
当最后一道腰带束紧时,小厮跪着后退半步,目光扫过载沣肩头,用袖口轻轻掸去不存在的浮尘。
载沣常服穿在身上,腰间革带重新束紧,方才略显疲惫的身形又透出几分挺拔。
载沣对着车厢内壁的铜镜整理领口,指尖拂过盘扣时,瞥见掌心的细纹——那是常年握笔批折留下的痕迹。
小厮将朝服仔细叠好放回箱笼,铜锁再次扣合,仿佛将前朝的威严与今日的周旋一同锁进这方小小天地。
马车外传来卫兵换岗的脚步声,却丝毫未打乱这方车厢内凝固的时光。
小厮躬身退下马车至车门一侧,掌心向下虚托,手臂做出搀扶的架势,顺势将马车车帘撩开。
载沣抬手理了理新换的常服领口,素色衣料衬得他面容愈发沉静。
载沣微微扬起头颅,扶着小厮的手,踏着铺好的马蹬稳稳下车。
行至民国总统府台阶外,持枪卫兵的目光扫过他们,铜纽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小厮上前半步,垂手立在载沣身侧,身姿笔直如松。
载沣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门楣上鎏金的“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府”匾额,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前朝贵胄的威仪,又隐现周旋时局的审慎。
庭院里槐树沙沙作响,树影在两人身上斑驳晃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新旧交替的微妙时刻。
载沣从怀中拿出随身名帖,递与小厮。
小厮接过醇亲王载沣递来的烫金名帖。小厮躬身退下,转身已踏着碎石路向着总统府疾步而去。
青灰砖瓦的民国临时总统府门前,持枪卫兵如两尊铁铸的门神,刺刀寒光顺着枪杆蜿蜒而下,铜纽扣在制服上凝成一排冷霜。
小厮拿着名帖小跑着踏上台阶到总统府卫兵处递上拜帖。
“站住,什么人?在此留步!”小厮在五步外刹住脚步,双手捏紧名帖恭敬站立。
小厮的布鞋刚踏上汉白玉台阶,两侧卫兵便如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射而出,刺刀交叉成寒光凛冽的十字,将他困在光影交界处。
“什么人?来此何事?”左侧卫兵的喝问震得檐角铜铃微微发颤,枪托重重杵在石阶上,溅起几粒碎石。
小厮急忙后退半步,弯腰鞠成满月,玄色长衫下摆扫过台阶边缘,随后说道。
“军爷万安!小的是醇亲王府的下人,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呈递拜帖。王爷欲求见大总统袁大人,还望军爷通融!”
说着,小厮双手将烫金拜帖高高托起,暗纹烫金拜帖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一名卫兵看着小厮以及其身后穿着马褂常服之人,见其还留着一副长辫子。
伸手夺过拜帖,粗粝的指腹蹭得拜帖沙沙作响,目光扫过落款处“醇亲王载沣”的印鉴。
右侧卫兵伸手夺过拜帖,捏着拜帖的拇指反复摩挲烫金字迹,借着晨光将拜帖对着天空举起,仔细查看夹层里若隐若现的王府暗纹。
他目光扫过落款处“醇亲王载沣”的印鉴。
与身旁同僚对视一眼,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哼鸣:“这烫金印泥倒是醇亲王府的老样子。”
卫兵已将拜帖叠好揣进怀中,转头冲门房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在这里看着,我进去通报。”
卫兵转身大步走向门房,刺刀往肩头一扛,大步流星穿过朱漆大门。军靴踏碎满地树影。
卫兵目光如炬,另一人从门房中拿出登记簿,毛笔在纸面沙沙游走,记录来访者。
卫兵踏着磨得发亮的青色地砖疾行,军靴与地面相撞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转过三道回廊,卫兵在挂着“秘书处”铜牌的房门前站定,抬手重重叩响雕花木门。
“进!”门内传来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卫兵推门而入,见到身着藏蓝马卦长袍装的中年秘书正伏案批注文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目光却未从文件上挪开。
“报告!醇亲王府来人递拜帖,说是拜见大总统。”卫兵跨步上前,啪地立正,将拜帖平举过头顶。
秘书手中的钢笔顿住,墨水在纸面晕开深色圆点。
秘书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接过拜帖时指尖微微发僵——烫金纹路还带着王府特有的龙脑香,落款处“载沣”二字力透纸背。
“清王朝才退位不久......”秘书翻来覆去摩挲拜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细缝,“这前清的王爷载沣这时候来见袁大总统......”
秘书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出声,“不过是前朝遗老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
冲卫兵说道,“在下去通报一声,你在此稍等。”秘书拿着拜帖转身便向房间内走去。
秘书将拜帖重新攥紧,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办公房深处那扇雕花乌木门。
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三声轻重有致的闷响,仿佛叩击在自己忐忑的心上。
“进。”门内传来低沉的应答,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
秘书转动鎏金门环把手,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檀香混着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秘书长坐在紫檀木办公桌后,手中的西洋怀表正“咔嗒”合上表盖,眼镜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桌案上的笔记。
“秘书长,”秘书躬身行礼,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前清的醇亲王刚刚递来拜帖,载沣亲自前来,说是求见大总统。”
秘书上前两步,将拜帖平铺在桌面,烫金纹路在台灯下泛着冷光。“清室才退位不久,这节骨眼上......”秘书话未说完,便被秘书长抬手打断。
秘书长拈起拜帖,拇指摩挲着“载沣”二字的落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卷得窗帘猎猎作响,桌上的文件也随之沙沙翻动。
“还不到三个月了,他倒是沉不住气了。”秘书长轻笑一声,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笑意,“去回一声,就说大总统稍后召见。”
他将拜帖随意丢回桌面,却又在秘书转身时补充道:“让人密切盯着这些遗老遗少的动静,别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