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凝固的尸油般附着在窗纸上。苏璃蜷缩在雕花拔步床角落,腕间瘀痕隐隐发烫。昨夜挑夫们塞肉块的陶瓮还摆在院中,瓮口渗出黑褐色粘液,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那些飞虫振翅声里,混着老妪剁骨头的闷响——笃、笃、笃,每声都像剁在神经上。
“姑娘醒得倒早。”
驼背老妪不知何时立在门槛外,青布包头下渗出黄水。她端着的木托盘里,盛着三块暗红色糕点,表面撒着疑似香灰的粉末。苏璃注意到老妪布鞋边缘沾着新鲜的血渍,形状像极了婴儿脚印。
“掌柜的说,今儿中元节,请客人用些赤豆糕。”老妪咧开乌紫的嘴唇,露出半截发黑的舌头。当苏璃伸手触碰瓷盘时,老妪突然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不似活人,枯瘦的指节几乎要掐进骨缝。
雕花木窗突然无风自开。浓雾中飘来刺鼻的腥甜,苏璃看见后院井台上趴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用肿胀的手指抠挖井沿青苔。孩童转头冲她笑的瞬间,整张脸皮像融化的蜡油般滑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蛆虫。
老妪松手的刹那,瓷盘摔得粉碎。三块赤豆糕在地上滚了滚,竟变成三颗干瘪的人心,每颗都缀着枚生锈的棺材钉。
廊下的招魂铃无风自动。苏璃逃向大堂时,险些撞上正在悬挂纸人的药材商。这个昨夜还穿着阴丹士林长衫的男人,此刻竟套着件猩红寿衣,胸前用金线绣着“七世同堂”的篆字。
“苏小姐来得正好。”他手里的浆糊刷子滴着暗红液体,墙上新贴的纸人排成北斗七星状。最骇人的是居中那具纸人,眉眼竟与苏璃有八分相似,空白的面颊上还沾着几根她的长发。
药材商突然凑近,怀表链子缠上苏璃的脖颈:“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腐烂的指尖划过纸人空荡荡的眼眶,“当年七个替死鬼里,独缺个阴年阴月生的‘净瞳女’...”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陶瓮爆裂的巨响。三个挑夫拖着麻袋冲进来,袋口渗出的人血在地面汇成诡异的符咒。苏璃趁机挣脱束缚,却在推开通往厨房的木门时,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幽绿的灶火映照着七口黑棺,每口棺材都缠着带铜铃的红绳。穿寿衣的老板娘正在给棺中人喂食,她舀起的根本不是米粥,而是混合着人指甲与头发的黑血。当第二口棺材的盖板被掀开时,苏璃看见躺在里面的赫然是昨夜抱婴孩的妇人——她怀中的襁褓已经空了,只余滩腥臭的黄水。
井台上的血手印比昨夜多了一倍。苏璃攥着从神龛偷来的桃木钉,小心挪开压在井口的镇魂石。麻绳辘轳转动时发出鬼哭般的吱呀声,吊桶里捞上来的不是井水,而是件泡得发胀的猩红嫁衣。
嫁衣内襟用血写着生辰八字,苏璃触电般缩回手——那竟是她自己的出生年月。更诡异的是,当嫁衣遇风展开时,无数白蛆从袖口涌出,在地面拼出个歪扭的“逃”字。
井底突然传来指甲挠壁的声响。苏璃将相机对准井口,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取景框里映出张肿胀的鬼脸——穿嫁衣的女尸正以倒挂的姿势向上攀爬,盖头下涌出的长发缠住辘轳,每根发丝都串着七枚铜钱。
“快烧了那衣裳!”
暴喝声从马厩传来。苏璃转头看见客栈老板提着染血的斧头,脖颈麻绳因剧烈奔跑勒得更深,腐肉间露出森森颈骨。他挥斧砍向嫁衣的瞬间,井底传出凄厉的哭嚎,整个客栈的招魂铃同时炸响。
嫁衣碎片在阴风中飞舞,每片都化作血蝶扑向苏璃。老板将她推进柴房,斧柄重重抵住木门。黑暗中,苏璃听见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似的声音:“看到梁上那盏灯没?等血雾漫到窗棂第三格,就把它扔进...”
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血从门缝下渗进来,蜿蜒成客栈老板最后的警告——那是用指血写的“亥时”二字。
暮色降临时,苏璃腕间的瘀痕已蔓延成完整的铃铛图案。大堂里点起四十九盏引魂灯,每盏灯芯都浸着人油。药材商正在给纸人画眼,笔尖蘸的不是朱砂,而是从陶瓮里舀出的脑髓。
“戌时三刻了。”抱婴孩的妇人幽幽开口,她空荡荡的襁褓里探出只青紫的小手。三个挑夫抬着黑棺走进来,棺盖未合拢的缝隙间,可见客栈老板被麻绳绞碎的尸体。
当药材商给最后一个纸人点上瞳孔时,所有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头看向苏璃。它们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用棺材钉拼成的尖牙。苏璃倒退着撞上神龛,七具小棺材的棺盖同时滑落,每个棺内都摆着只白骨铃铛。
“吉时到——”
老妪的尖笑震碎了灯笼。血雾从地缝疯狂涌出,眨眼间吞没门窗。苏璃摸到梁上悬挂的油灯,想起老板的遗言。就在她要点燃灯芯时,怀表坠子突然从药材商寿衣里滑出,那张泛黄的小照被血雾浸透,显出完整的七人合影——正中穿嫁衣的新娘,赫然长着与苏璃相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