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穿透血雾。苏璃攥着渗血的桃木钉退到墙角，腕间铃铛状瘀痕灼痛如烙。梁上悬挂的引魂灯突然齐齐转向，昏黄光晕里，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开始蠕动——那些用经血写就的镇魂文，竟是一条条盘曲的尸虫。
“苏小姐莫怕。”药材商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寿衣下渗出腐臭的尸油，“当年新娘子就是在你站的方位划开喉咙的。”他腐烂的指尖抚过墙面，揭起块人皮似的墙纸，露出底下焦黑的抓痕：“血喷到房梁时，正好是亥时三刻。”
血雾在门外翻涌如活物。苏璃猛地撞开地窖木门，霉味裹着腥风扑面而来。残存的火柴光晕里，她看见四十九盏未完成的人皮灯笼悬在半空，每盏都保留着死者临终时的表情。最中央那盏灯笼的面皮，赫然与昨夜镜中新娘一模一样。
地窖深处传来鞣制皮革的闷响。苏璃屏息摸到工作台前，台面上散落着刻满咒文的剥皮刀，陶罐里泡着几十颗眼球，在福尔马林液中载沉载浮。当她举起相机拍摄时，闪光灯惊醒了挂在梁上的风铃——七枚人骨制成的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类似牙齿打战的声响。
一张完整的少女人皮从梁上垂落，尚在滴血的表皮上刺着生辰八字。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正是她的出生年月。
寅时的更鼓带着血丝。苏璃蜷缩在马棚草料堆里，腕间血铃印记已蔓延至肘部。柴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刮擦声，像是无数纸人在用指甲挠地。
浓雾中忽然亮起两点猩红。唢呐凄厉的破音刺破夜空，一队影影绰绰的白影从血雾深处浮现。八个纸扎童子抬着朱漆棺材，腮红晕染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棺材后跟着穿孝服的送葬队伍，那些“人”的孝帽下都没有脸，只垂着条淌血的麻绳。
“回煞夜...百鬼哭...”老妪的呓语在雾中飘荡。苏璃看见她跪在客栈门前，正将混着香灰的脑浆涂在门槛上。当送葬队伍行至客栈正门时，棺材突然剧烈震动，棺盖被震开半尺缝隙——一只缠着红绳的枯手伸出棺外，指尖挂着苏璃在地窖见过的人骨风铃。
药材商不知何时出现在送葬队伍前列。他寿衣胸口裂开大洞，露出体内塞满的符纸，七枚镇魂钉从眼眶、咽喉等部位穿出，钉头上刻着生辰八字。当他的怀表链子缠上苏璃脚踝时，送葬人群突然齐刷刷转头，没有五官的脸孔上裂开血盆大口。
“时辰到了。”三百个声音重叠着嘶吼，“新娘上轿——”
苏璃在挣扎中扯落药材商的寿衣。腐烂的布料下，他后背赫然刺着幅人皮唐卡：七个穿嫁衣的新娘被铁链锁在祭坛，心脏位置钉着桃木钉。最右侧新娘的面容正在缓慢变化，逐渐与苏璃的五官重合。
血雾突然沸腾般翻涌。客栈二楼传来木料爆裂的巨响，苏璃看见自己住过的那间客房墙皮剥落，露出封在夹层中的七具焦尸。每具尸体都保持着伸手抓挠的姿势，焦黑的指骨深深抠进木梁。
“当年他们把我封在井底...”镜中新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井水回响的嗡鸣，“现在轮到你了。”苏璃腕间的血铃突然崩裂，脓血喷溅在桃木钉上，那辟邪物竟长出密密麻麻的肉芽。
药材商将染血的唢呐抵在苏璃喉间：“子时三刻吹破魂，生人皮囊画鬼身。”他的牙齿开始脱落，每颗牙槽里都钻出条白蛆，“等你的皮做成灯笼，就能永远留在...”
枪声突兀地撕裂浓雾。药材商眉心炸开血洞，倒地的尸体迅速干瘪成张人皮。苏璃在硝烟中转头，看见个穿猎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马厩旁，手里端着把刻满符咒的双管猎枪。
“不想变成灯笼就快走！”男人拽起苏璃冲向地窖，“这客栈底下有条阴兵道，能通到...”
他的话被截断在喉咙里。三根染血的麻绳从天而降，将男人吊上房梁。苏璃听见颈椎断裂的脆响，男人抽搐的脚趾在青砖地面划出最后一道符咒——那是个残缺的“巽”字。
地窖深处传来水声。苏璃循声摸到暗河入口，腥臭的黑水中有东西在发光。她涉水走近，发现河底沉着七口镶铜镜的棺材，每口棺内都蜷缩着具与药材商唐卡上相同的新娘尸骸。
当她的手触到水面时，暗流突然变得湍急。七具尸体同时睁眼，惨白的手掌穿透水面抓来。苏璃挣扎间撞翻人皮灯笼，燃烧的尸油引燃鞣皮用的药酒，火舌瞬间吞没整座工坊。
“璃儿...”
呼唤声让苏璃浑身血液冻结。燃烧的梁柱后方，穿猩红嫁衣的女人正缓缓揭起盖头。火焰映照出那张与苏璃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窝里插着半截桃木钉。
“百年前他们杀我七次。”女鬼的声音混着烈焰爆裂声，“每次都用桃木钉封魂，把我的人皮挂上房梁。”她腐烂的指尖抚过苏璃的脸颊，“现在该你替我挂在梁上了。”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燃烧的棺材板被冲上岸，露出底下幽深的盗洞。苏璃纵身跃入激流的刹那，女鬼的指甲划过她后背，撕下半幅血淋淋的皮肉。
冰冷的暗河将苏璃冲进溶洞。她趴在滑腻的钟乳石上呕出黑水，后背火辣辣的伤口沾满荧蓝的磷粉。洞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中都塞着根未点燃的白烛——烛芯是用头发拧成，烛身裹着层半透明的人脂。
溶洞深处传来诵经声。苏璃循声爬到开阔处，惊见上百具无皮尸骸呈打坐状围成法阵，中央石台上摆着七盏头骨灯。最外侧的头骨灯突然自燃，青绿色火苗中浮现药材商扭曲的脸：“你逃不过的...每个进客栈的人，都会变成...”
碎石崩落声打断亡语。苏璃抬头看见洞顶倒悬着具黑棺，棺身缠满浸血的红绳。当她用桃木钉撬开棺盖时，里面轰然坠出个青布包裹——展开的瞬间，她终于发出崩溃的尖叫。
包裹里是件未完成的嫁衣，内襟用金线绣着完整的苏氏族谱。最后一行赫然写着：苏璃 庚子年七月初七生 配与葬魂客栈镇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