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军营,伙房上空飘着几缕炊烟,却比往日浓重许多。
坎大刀掀开帐帘,铁青着脸走出来。
他身上的铜甲未系,只随意披了件深褐色皮氅,腰间挂着的那把青铜宝刀也显得黯淡无光。脖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整夜未能安眠。
“将军。”副将赵铁柱小跑过来,皮甲上的铜钉叮当作响,“今日是否照常练兵?”
坎大刀冷哼一声,目光瞥向不远处正在清点粮草的凌贤。
军师今日换了身靛青色棉布长衫,腰间束着条素色革带,发髻用木簪绾起,整个人清爽利落,哪有半分谋士的儒雅?倒像个田间算账的管事。
“问我做什么?”坎大刀阴阳怪气,“如今这支威武军,可不是老子一人说了算。去问你的军师大人!”
赵铁柱竟真的一溜烟跑到凌贤跟前,恭敬行礼:“军师,今日是否练兵?”
“练个屁!”坎大刀一脚踹翻旁边的木桶,桶里昨夜喝剩的酒液洒了一地,浸湿了他的靴子。
凌贤合上册子,羽扇轻摇:“从凉州辗转到青州,又经历雪灾,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
他望向那些正在整理兵器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甚至拄着长枪才能站稳,“不如今日休整,让大伙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坎大刀怪笑一声,指着空荡荡的粮仓,“军师莫非是昨夜算账算昏了头?自打到了青州,咱们可一粒米都没抢过!”
“此事不劳将军费心。”凌贤微微一笑,“有这个空闲,不如多睡一觉。说不定明日醒来,就能看到一支崭新的军队。”
威武将军翻白眼,他倒要看看,这一个心眼多层筛子的军师和那个胸无墨点的蒋大山能做出什么事情。
然而他正嘀咕的时候,忽听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蒋大山带着十几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推着板车进来,车上堆着数十个木桶,盖子缝隙里冒出腾腾热气。
更远处还有几辆牛车,上面摞着竹筐,隐约可见黄澄澄的玉米和红艳艳的瓜果。
“开饭了!”蒋大山一声吆喝,掀开最近的一个木桶盖子。
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整个军营!
那是满满一桶红烧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浸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油光发亮。
旁边木桶里是金灿灿的玉米粥,再旁边是雪白的大馒头,足足有拳头大小。
士兵们的眼睛都直了,有人不自觉地咽着口水,肚子咕噜噜作响。但无人敢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贤身上。
士兵们闻道之后,一双又一双眼睛仿佛饿狼。
军师缓步走到队伍前方,羽扇轻点:“从今日起,威武军更名为荒山新一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的职责不再是打家劫舍,也不是强征农夫,更不会随意与朝廷对抗。”
人群中传来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
“但你们需要每日训练。”凌贤指向站在蒋大山身边的几个精壮汉子,“这几位教头会负责操练。每日达标者,可吃肉;成绩优异者,加一份红烧肉和一块西瓜。”
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日后剿匪立功,可按战功兑换贡献点。贡献点可换粮食、衣物、农具……”
羽扇一展,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荒山轮廓,“攒够点数者,可为其家人兑换房屋、田地,甚至工厂工位,子女入学名额。”
“听明白了吗?”蒋大山高声问道,“有谁想走?现在就可以领路费离开!”
营地里鸦雀无声。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突然跪下:“军师,我王大虎跟定新一军了!”
“俺也是!”
“算我一个!”
呼喊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的眼睛亮得吓人。有人偷偷抹泪,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初就是被强征来的农夫。
笑话,热腾腾的饭菜和红烧肉摆在面前,还有这么多的诱惑等着他们,傻子才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坎大刀站在帐前,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发白。
怎么片刻间,所有的军士兵都叛变了?
见鬼,怎么一个硬骨头都没有?
“将军。”凌贤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递来一碗红烧肉,“尝尝?荒山特制的酱料。”
坎大刀盯着那碗肉,冷哼一声:“老子不饿!”
他转身钻进营帐,重重摔上门帘。帐外,士兵们排队领饭的欢声笑语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
没过多久,他悄咪咪地转了转,伸出一只手,将那碗红烧肉给拽了回去。
…
夜幕降临,军营里飘荡着久违的饭香。
坎大刀独自坐在黑暗的帐内,听着外面士兵们兴奋的议论:
“听说攒够五百点就能换头耕牛!”
“我娘眼睛不好,军师说能请荒山的大夫看诊……”
他摸出床底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劣酒烧喉,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拉起义旗时,那个站在田埂上为他欢呼的瘦弱书生。
帐外月光如水,照在那把孤零零立在兵器架上的青铜宝刀上,刀柄的红绸早已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