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终是到了缝隙尽头,那云野关的红脸老头倒也不算骗人,走出来确实就算是过了两国边境,起码是躲过了边军哨卡。
出了缝隙,入眼的就是一片荒凉,很难想象只是一片山崖的间隔,却造就了两片景色,云螭国是山清水秀的光景,到了槐国就成了戈壁,只有一些耐旱的植物。
江左也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也不知道穿过缝隙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譬如一头扎进槐国的军营里,那可就尴尬了,还好,起码现在只要是目之所及的地方就不见军营,连点人烟都看不见。
掏出山水图,照着走过的地方打量一番,便是可以得出如今位置了,这里处在图上槐国两座关隘之间,就是斥候都不见得会来这里的荒地。
找准了方向,四人再次翻身上马,行出不过六七里,就见远处有几骑着轻甲持短弩的游骑兵,应该就是槐国部队的斥候了,坐在地上生火灶饭,反正也是快要入夜的时辰,都不想多生事端。
瞧见几人,那几骑斥候分出一骑朝这边走来,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你们是哪里的公子小姐,怎么到这边来了?”那汉子骑在马上与几人保持着距离。
薛怯轻轻拍了拍妇人,示意她把骨灰坛子掏出来给人家看看,指着坛子说道:“我们是来取战死亲人骨灰的,从营中拿到坛子有一会了,这会儿是迷了路,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槐国士卒都配有身份木牌,每次大战过后,都会有一种名为收尸人的专业部队替战死袍泽收尸,带着尸体火化过后堆放在军营之中,等待士族家属过来取回骨灰,若是无人前来领取,朝廷便会调查士卒故乡,若是还有家人,朝廷就会以镇为单位派人送回,可要是没了家人,则会由朝廷统一埋葬。
有了这一层保障,槐国士卒丝毫不害怕会抛尸荒野,故而哪怕槐国困苦,士卒却是悍不畏死,云螭国打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咬下丝毫土地。
那斥候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妇人手里的骨灰坛上,目光中多了一丝敬重,抱拳恭声道:“槐国斥候伍长刘大木恭送袍泽归乡!”
薛怯一愣,这斥候还真信了,自己只是为了蒙混过关编的几句话让这汉子当了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是一种愧疚的情绪,不免让少女脸上有些涨红。
告别这些斥候,四人两马就向着斥候给他们指引的方向去了,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而去,便可以寻到第一座村镇。
魂魄男子的故乡是个名为槐冥县的小县城,距离边境也算不上有多远,要是日夜不停赶路大概只要两天的功夫。
只是这一路走来人困马乏,要是再连夜赶路多半会发生意外,只是商量一二,便决定在斥候口中的那处县城落脚休息一夜。
虽然到了这里已经要到子时,可这村镇之中倒是灯火不断,如今已过了农忙时分,多是些夜里织布纺麻补贴家用的妇人。
寻了处可以落脚的驿站,四人美美睡了一晚。
在江左睡下后不久,那魂魄男子便主动入了江左梦中,意识有些混沌的江左看着男子突然在自己梦中出现,不由得呆愣片刻,疑惑问道:“怎么?又有危险要靠近了?”
魂魄男子轻轻摇头:“没有,槐国民风淳朴,山上山下具是向善之人,少有打家劫舍作恶多端心术不正之人。”
“今天来梦里叨扰公子只是为了与公子道谢一声,那位女侠毕竟是女儿身,进入她梦里难免有些失礼,还请公子帮我带一句谢谢。”
“我已是魂魄之身,实在是难以报答二位,若是有机会可以去黄元山上的黄元派坐坐,那是我学艺的宗门,师傅要是知道你们帮我带回了骨灰,定会表露几分心意。”
江左听完了男子的言语,摆手洒然道:“这一程山水算不了什么,本就是要游历兵戈洲,这都是顺手的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的!”
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和老婆孩子说的吗?要是有你和我说我代你转达。”
男子面有挣扎之色,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了解她,若是我劝她改嫁无异于杀了她,不如就这样吧,此后如何全凭她自己,能拉扯大孩子就好。”
道过谢后男子身形在江左梦里渐渐虚幻,最终退了出来,他如今气息虚弱,如梦挺不了多久的,而江左又是有着武运傍身的武夫,本就阴邪难近,说上几句话已是他的极限。
天边渐渐露出晨曦,江左从床上悠悠醒转,这一觉倒是睡的舒服,连续赶路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接下来就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既然离男子故乡也不远了,就没什么必要再歇息了,一路无话,只是埋着脑袋赶路。
槐冥县也是个穷苦地方,城外有棵硕大的千年槐树,不远处就是座座坟茔,槐国各郡县村镇都喜种槐树,槐字一木一鬼,是灵性之树,连槐国的旗帜上都绣有槐树虚影。
四人两马也不进城,径直向着槐树不远处的那片坟地而去,在离着槐树近些的位置抛了个小坑将骨灰坛埋下,连个墓碑都没立,妇人哭的泣不成声,打定主意带着孩子在这里安置下来再给男子立碑。
槐冥县的城隍金身微微颤动,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城隍爷召来麾下日游神,吩咐道:“城外坟地被埋下了个骨灰坛子,其魂魄还未消散,我观其凝实程度不弱于庙中鬼差,生前应是个当神仙的,我麾下还缺个枷锁将军,你且前去问问,这道魂魄是否愿意来庙中当值,若是愿意就带来为他塑个神位,不愿意就带去阴阳司让他入了轮回吧!”
日游神唱了声喏,转身隐匿身形向着城外而去。
魂魄男子骨灰被埋进土里,便不再跟着妇人进城,而是坐在槐树的一支枝桠上静静等待,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与这棵槐树心生亲近。
既然了了心中执念,他也就该入轮回了,想必到了夜间就会有阴差来带走自己了。
日游神降下云头悬于男子身前笑而不语。
察觉到眼前之人身上散发着压制自己的气息,魂魄男子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起身站在枝桠上拱手问道:“可是来带我前往阴司的?在下心中执念已然了却,随时可以跟你走。”
日游神咧嘴一笑,他本就是个没什么架子的随和人,哪怕是如今在城隍庙里当差,也时常与同僚插科打诨,挥手笑到:“本官受槐冥县城城隍大人指派,来问问你愿不愿意担任枷锁将军一职,在庙中帮着处理些阴冥事,也能为子孙后代积些香火。”
男子闻言一愣,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诧异道:“啊?我?大人没和我开玩笑吧?”
日游神说道:“我可不敢拿香火神位开玩笑,走不走吧,只要你点头,一切庙中自会替你安排。”
男子大喜,若是不入轮回他多半会逐渐失了那一点维持神智清明的真灵,最终沦为一头厉鬼,可现在有了到城隍庙中当香火神灵的机会,以后妻儿也能照拂一二,这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不再多说,魂魄男子就随着日游神去了城隍庙,此后槐冥县多年空着的那个枷锁将军神位就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