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将芭蕉叶洗得发亮,周夏夏握着竹帚扫庭院积水,水洼里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昨夜山脚的爆胎声像根刺扎在心头,她故意把水花扫得哗啦响,仿佛这样就能冲走那份不安。
厨房飘出焦糖香,弥生光脚丫吧嗒吧嗒跑来,发梢还粘着枕头上的棉絮:“妈妈,爸爸把吐司烤成黑炭了!”
夏夏迈进厨房,正撞见周寅坤用军刀刮除烤糊的面包皮,金属与陶瓷摩擦的声响激得人牙酸。她伸手要取烤盘,被他侧身挡住:“烫。”
这声短促的提醒让夏夏指尖一颤。二十年了,他还是学不会温柔说话,可偏偏是这个字,让她想起挪威雪原上他腹部渗血的绷带。
“要糊了。”她故意说。
周寅坤手腕一翻,烤盘稳稳落上料理台。十二片吐司整齐如列兵,焦黑部分被削成标准圆形,完美避开弥生最爱的草莓酱涂抹区。
集市今日有新鲜鲈鱼,夏夏在摊位前驻足。鱼贩递来的网兜突然断裂,银鳞鲈鱼扑腾着溅起水花。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熟悉的体温——周寅坤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后,湿透的衬衫透出紧绷的肩胛线条。
“要这条。”他指尖点向水箱角落。
夏夏顺着望去,那条鲈鱼鳃盖有圈不自然的白斑,像被药水浸泡过的标记。鱼贩捞鱼的手抖了抖,鳞片反射的光恰好刺中远处巷口的镜片反光。
弥生吵着要买彩虹,周寅坤掏硬币时“失手”将钱币弹进下水道。小丫头扒着栅栏眼巴巴张望,夏夏趁机将可疑的鱼塞回水箱,指尖在丈夫掌心飞快地写:七点方向。
回家路上弥生趴在父亲肩头酣睡,夏夏提着空篮走在后面。周寅坤忽然拐进小巷,军靴踩碎满地玻璃渣。她望着他绷直的脊背,想起香港暴雨夜他挡子弹时的背影,也是这样将她和世界割裂成两个时空。
“妈妈快看!”弥生不知何时醒了,指着墙缝里挣扎的蓝蝶。夏夏伸手要救,周寅坤已扯过她手腕。蝴蝶翅膀上的磷粉簌簌掉落,露出微型发射器的金属光泽。
晚餐时夏夏把胡萝卜刻成星星哄女儿,周寅坤突然用叉子戳穿三颗胡萝卜星。弥生哇地哭出声,他面无表情地将叉子钉在窗框——第四颗“星星”正在窗外杉树上闪烁红光。
给弥生洗澡时,夏夏发现她脚踝沾着奇怪的荧光粉。周寅坤在修漏水的花洒,突然将女儿拎出浴缸。热水管爆裂的蒸汽中,他浸湿的衬衫贴在后背,肩胛骨随着拆卸水龙头的动作起伏如蛰伏的兽。
“爸爸修好没呀?”弥生裹着浴巾打喷嚏。
“闭嘴。”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花洒喷出的水柱精准冲走排水口黏着的追踪贴片。
深夜惊雷炸响,夏夏摸黑去收衣服。晾衣杆残留的余温让她心头一跳,转身时撞进带着火药味的怀抱。周寅坤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将雷声掩盖的脚步声引向菜圃。
闪电劈亮他沾泥的下颌,夏夏突然抓住他衣领:“够了。”
雨幕模糊了周寅坤的神情。多年逃亡养成本能,他早已忘记怎么卸下铠甲,就像忘记那年她中弹时自己颤抖的手怎么也捂不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弥生的梦呓打破僵持。夏夏挣开他怀抱,却被他用晾衣绳在腕间绕了个活结——是缅甸猎人捆猎物时不伤皮毛的手法。
晨光中,周寅坤在修被雷击断的桃枝。夏夏看着他利落削去焦黑树皮,突然想起他教女儿削铅笔也是这样专注。或许他这辈子都在练习如何温柔地摧毁什么,就像用拆弹的手势给弥生扎蝴蝶结。
“妈妈!爸爸把松鼠放进来了!”弥生举着松果追进厨房。
夏夏望向在橱柜捣乱的小兽,蓬松尾巴扫落的胡椒粉里混着金属碎屑。周寅坤拎着后颈提起松鼠,在它爪心找到被酸液腐蚀的监听器。
“养着?”他挑眉问女儿。
弥生欢呼声未落,夏夏已将松鼠装进弥生淘汰的仓鼠笼。笼门锁扣是周寅坤用子弹壳改的,转动时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嗒声,像极了那年挪威极光下新生儿的啼哭。
傍晚晾衣绳上停满蜻蜓,夏夏收衣服时数了数衬衫纽扣——第三颗纽扣背面,某人用针脚缝了个歪扭的坤字。雨又落下来时,她听见工具间传来敲打声,周寅坤在给松鼠笼加装防弹玻璃,棱角处裹着女儿最爱的草莓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