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姒送走了崔易之后,也并未急着归家,反而让车夫驱赶着马车在城中绕一圈。
在崔氏一族起势之前,羡阳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邑,后来崔氏越发昌盛,出了一位天下名士,又创办了羡阳书院,天下学子慕名前来求学的不知凡几。
渐渐的,这羡阳县就成了羡阳城。
再到近十年,朝堂越发溃败,各地起义之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起来,天下大乱,羡阳城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还算是安稳,也成了不少人避祸之地。
街市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仿佛是一片盛世之景象。
见有刻着崔氏族徽的马车经过,马车让道,行人避开。
马车在城中绕了许久才往城东驶去。
羡阳城城东这一片地方,都被崔氏一族占据,有住着崔氏本族的文德巷,也有居住幕僚客卿的十里坊。
崔姒回到自家府邸‘明德宅’前,刚刚下马车,便被一男子拦了住。
“阿姒。”
那人大约及冠之年,身着一袭月白交领宽袖长袍,以同色发带束发,一张脸眉眼俊秀,神采清明,端的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崔姒见到来人,脸色微变:“你来做什么?”
“阿姒,我听闻崔氏要与燕氏联姻,要嫁女给燕城王,是不是真的?”那人一脸着急,“我得了消息,便一路赶了回来,路上还跑死了一匹马......阿姒,你不会想嫁给燕城王吧?”
“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我可是有婚约的!”那人看着崔姒的脸,脸色有些不好,“阿姒,你不会嫁给旁人吧?”
“什么婚约?”崔姒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厌烦,“不过是幼时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你不会还当真吧,宋止?还是说,小舅?”
宋止被‘小舅’这个称呼震得脸色一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崔姒瞥了他一眼抬脚,越过他,往里面走去。
说这宋止,小时候也算是她未婚夫。
宋止的母亲和崔姒的母亲自幼便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婚嫁,崔姒的母亲嫁到了羡阳城崔家,宋止的母亲嫁到了平州城宋家。
因着距离也不算远,逢年过节也有些往来,故而,大人之间便定下了宋止与崔姒的婚约,后来,宋家遭难,宋家搬来了羡阳城避祸,两家也走得越走越近。
若不是后来....后来崔姒丧母,宋家让宋家阿姐上门来陪伴崔姒,这陪伴着陪伴着,就成了崔姒的继母,这桩亲事或许还有后来。
宋家阿姐宋柔,正是宋止的亲阿姐,在崔姒丧母的第三年,嫁给了崔父崔二爷做继室,前几年也为崔二爷生下一子,论辈分,崔姒得跟着家中幼弟,称宋止一声‘小舅’。
而这桩亲事,早就在宋柔嫁入崔家的时候,已经不作数了。
崔姒上一世就不喜宋家姐弟,今世也不改。
宋柔借着照顾她的便利,勾搭上了她的父亲,成了她的继母,这件事她每每想起,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宋止或许是对她有情,那又如何?
她又不吃口恶心的饭。
崔姒抬脚往府里走去,刚刚没走几步,便见老太太身边的邓姑前来请她:“族里来人了,如今都在正房,老太太让六娘子过去一趟。”
崔姒没有多诧异:“我这就去。”
邓姑担忧:“六娘子怎的如此冲动,这要是族里怪罪下来了,可不好收场,五郎君呢?”
“不知道。”
“也好,五郎君不在最好,先让他在外头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崔姒跟着邓姑一同去了正院。
彼时正院明厅之中,许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之上。
她年岁将近六十,白皙的面容上有了好些皱纹,头发也有了一半的花白,一身黑色绣金菊滚边的衣裙衬得她有些严肃冷酷。
一双眼睛盯着你看的时候,压迫力也是极强。
主位往下,右边坐着的是一袭海棠红衣裙头梳高髻的宋柔,左边则是坐着两位族里来的叔伯,边上还站着一个仆妇。
崔姒认得那人,那是崔夫人身边伺候的姑姑,称秋芳姑姑。
“拜见祖母,拜见母亲,拜见叔伯。”崔姒上前行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回来了。”许老太太摇着金菊绢扇的手顿了顿,掀了掀眼皮子,“在外头玩得可是开心?”
崔姒闻言,立刻伸手抹眼泪,几步上前跪在许老太太面前,拽住她的衣摆就哭:“回祖母,孙女不开心,孙女受了大委屈了,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笑死,崔妘有亲娘,难不成她就没有亲祖母吗?
让她做媵妾,亏崔妘敢说得出口。
真的以为她是个无父无母无长辈,能让人搓圆搓扁的小可怜吗?
“哎哟哎哟,怎地哭了?”许老太太赶紧拿帕子给她在擦眼泪,一脸心疼道,“我的乖孙,快别哭了,哭得祖母心疼,到底是谁欺负你了,祖母给你做主。”
“是谁?告诉祖母是谁?祖母扒了他的皮!”
许老太太是文德公的亲儿媳。
文德公儿子娶妻的时候,文德公已经名扬天下,崔氏如朝阳日升,亲事自然也好。
这三个儿媳,长媳是尚书嫡女,三媳是皇商出身富女,而许老太太这个二儿媳是武将人家的嫡女。
小时候是个舞枪弄棒的女郎君,性子那叫一个泼。
关于二房老太太和三房老太太这一对妯娌的恩怨也因此而起。
三房老太太总嫌弃许老太太蛮横泼赖,是个泼猴,许老太太就嫌弃三房老太太一身铜臭味,天天只记得自己的簪子多少钱,宝钗多少钱。
两个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掐架,至今还未和好,从而也导致了崔姒与崔姚秉承祖志,继续掐。
这会儿许老太太发飙,两位族里来的叔伯心肝都颤了颤,有些后悔进了这个门。
倒是崔夫人身边的秋芳姑姑不怕她,冷哼了一声:“二老太太何必急着动怒,谁欺负了谁还另说,今日在演武场上,许多人都听见了,是六娘子让五郎君打断二郎君的腿,眼下二郎君正躺在家里呢。”
“大夫还说了,这伤筋动骨,没有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二老太太若是不给长房一个说法,我们夫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