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2011.11.6)
这几个月,走过了不少地方。
每到一处,采访我的媒体通常会有这么一问:你的音乐理想是什么?
而当答案是“我从来没有理想”时,我迎接那些错愕的眼神。
年轻的时候,拥有一些世俗的念想(比如声名远播?)、一些物质上的期待(比如大房子好车子?)、一些精神上的憧憬(比如寻得佳偶?)、一些相对崇高的目标(比如造福子孙?!),似乎的确能让一些人更有动力的过活每一天。
但如果,岁月在你脸上已然留下不少年轮——你坐船的动机仍然只是到达一座岛,别人把岛上的一切美妙和宝藏说给你听就可以让你划船划的更带劲儿——那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平日里花费极多的时间在音乐上,无论是作词,作曲,制作,还是今年开始的演出,为此我已经感到体力不支(特别是最近一个月)。但仍然乐此不疲,并且不断研究着提升体能的方法。
但这绝对不代表我有什么理想。那真是一种侮辱。
你一定试过非常入戏的观看一部电影吧?是了,电影非常精彩,你感受主角的悲喜,在影院里为它落泪或鼓掌——甚至为它憋住尿。
但一旦事情严重到你觉得快要尿出来了,你还是可以毫无负担的起身奔向厕所。
只因你知道,戏毕竟是戏。戏的发展和结局,毕竟和自己无关。你很清楚,你是你,戏是戏。
你享受它,但你的心能够随时出离。
我一直不断提醒自己,将这种出离的能力运用在生活里一切通常被认为“重要”的事情。
——很认真很投入。但心随时能够出离。
因着深知一切都在究竟上无意义。
一只萤火虫最大的悲哀是,自以为能照亮全世界。
我们周遭有多少这样的萤火虫?
然而你我,纵然经过了世俗意义上的“努力”、成为了人们眼中的“人才”、大幅度提高了自身的光亮度——就可以因为自己是霓虹灯就沾沾自喜并开始张罗起理想了?
拜托,太阳会笑的。
最后。也许你一直怀揣理想,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事,没什么了不得的,只管去实现好了。只不过你应知道,坐船的意义就仅仅是坐船,如果坐船是为了到达目的地,那所有人最终的目的地都是死亡——你看,非要树立目标,那面对着这个终极目标,是不是比没有目标更绝望得多?
保持出离心。
2011.11.06北京
分别心(2011.11.14)
才从武夷山回来,上午偶得半日闲,我在微博写了一段话:
和我相处的最大好处是,永远不必担心我骗你。我保不齐也会说出客套话废话(人生嘛),但基本不会说出谎话。
如果我厌恶你,就绝对伪装不出哪怕一秒的和善眼神,我保证能让你清晰的感受到我的厌恶;如果我爱你,就绝对会把全部心事都让你了然——对爱的人,从不进行耐心和智力上的较量。
我坐了一分钟,大约看了四百条评论。博客和微博这些玩意的确算是好东西。历史上没有过任何一个时代的写作者,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到读者对于自己文字的反馈和感想。
那么我就对这些反馈和感想,再做一些反馈和感想吧。
有朋友说:像你这样,总归是吃亏的。
试问,亏和赢是如何计量的呢?
这恐怕牵涉到我们对生活的意义如何解释。
在我看来,生活的意义逃不开乐趣两个字。即便是悲观主义到了最彻底的地步的佛教,在究竟上依然向往离苦得乐,证悟成佛(只不过乐的境界不同罢了)。反正,总没有人认为辛辛苦苦来到此世的意义仅仅是吃苦受难吧?
既然一切以快乐为导向(姑且先这么说),那么怎样能“让自己快乐而又不危害到他人”,再高端一点儿就是“让自己快乐的同时给别人带来快乐”,就怎样做好了。
所以,像我微博所说的耿直、真实的做人,当然不是唯一的快乐之道。比如,你很虚伪圆滑,但这样做能获得安全感和快乐——并且你还特别不嫌累,自己都陶醉在自己的戏里了,那你不妨继续虚伪圆滑,只要不做太奸邪的事,谁能评判此是错、彼是对呢?
至于赢和亏,似乎也只能以是否快乐来评判。
比如,圆滑看起来可以赢得更多的利益,但别忘了做到圆滑也是要亏损极大心力的。我认识一个大一的小同学,案头尽是些厚黑学、职场秘笈、御人术,搞不清的还以为是高官的书桌,但小伙子才十八九岁就已经在学生会的人事斗争里滚打的不亦乐乎了。听到他恶狠狠的说:早晚有天我要把xx整下去,我的心里不禁发毛。是的,将来是个当官的料,吃不了亏——你所指的世间利益层面的亏。但找个教育学家来看,一定语重心长说他亏大了,亏掉了青春和快乐——可是,专家又怎么知道他在名利的追逐中不快乐?如果争强好胜是他的天性,圆滑是他今生的宿命,难道你我就因为自己很真实、很耿直,就站到至高点上去指责他吗?
如果你的真实和虚伪不来,总是让你觉得憋屈,生活中处处碰壁,不公平,不快乐,那你还真没资格指责他。因为你没他快乐。而且一旦让你也拥有虚伪的天分,保不齐你会干出什么坏事儿。
如果你的真实让你心清目明,自得其乐,那你也不会再有心思去指责别人。
往远点说。人们的分别心一直都是这么重。“这是好的”、“那是坏的”,却不知自己最看不惯的可能是别人最欣赏的,自己最欣赏的可能是别人最不屑的。
设想一些终极的状态:
我们不曾拥有听力。没有耳朵。你还能跟人争辩宋祖英和杰克逊谁更好听吗?
我们没有视力,因为没有眼睛。你还能跟人争辩章子怡和赫本谁更风华绝代吗?
都不会有这些争了。
我们身上各种各样的感觉器官给我们提供素材(提供各种假相)。让我们产生分别心,陷入无明,产生一套套“美”的标准,一套套道德系统,并且深深地自以为是。
打个比方,看到这里,你喜欢我这篇文章,或许只因我的语言正合你意,给你提供了一些论据,再次印证了你本来就有或朦朦胧胧有的观点;你不喜欢我的这篇文章,只因为它不符合你几十年来的生活中形成的审美或是价值观,只因我们之间有不同的生活和精神阅历。这种喜欢或是不喜欢之间,又产生了分别心。
甚至,我的那条微博内容本身,也在讲我对人的“厌恶”和“爱”,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很大的分别心。
可见,填平赢和亏、美和丑、对和错这些源自自我的偏见,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
201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