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了生意,卖货的小伙连忙兴奋地跑过去推销:“同志您好,咱们红旗拌饭酱上过报纸的,在海城非常畅销,这里总共有六种口味,最受欢迎的是猪肉酱……这个玻璃瓶可以退的,只要在火车上看到我这样卖红旗拌饭酱的售货员,都可以找对方退瓶子,一个三毛钱,所以实际上一瓶辣椒酱只需0.69元,很划算的。”
年轻人伸出白皙的手拿了一瓶红彤彤的辣椒酱端详:“看起来好像还不错,蒜蓉和猪肉的各来一瓶。”
说着,他冲旁边的中年人抬了抬下巴。
中年人掏出两块五递给了小伙,然后收到了两瓶酱和两分钱。
他将两个玻璃瓶放在年轻人面前:“沈先生,先尝哪一个?”
“都尝尝。”年轻人说,“这几天吃什么都没味,换个味道试试。”
中年人点头,打开盖子,又去将买的饭端了过来。
年轻人明显跟一火车艰苦朴素的人明显不同,他穿着时髦,脸上白净,一双手比姑娘家的还细嫩,白白的,一瞧就没干过粗活。
吃饭也很大方,中年人端过来两个两个饭盒,一个里面装着肉丝面,还有一个里面溜肉段,小青菜。
就这中年人似乎还觉得委屈了年轻人,说:“沈先生,火车上吃的有限,您将就吃点,明天下火车就好了。”
沈先生点点头:“没事,你们也去吃饭吧。”
何彬这才发现,他们这一行不止他们二人,左边位置还有两个人,穿得没沈先生招摇,但身板结实,眼神锐利,一瞧就不是普通人。
何彬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人什么来路,派头这么大?光随身跟着的就三个人。
四岁的何怀秦还不懂这些,他咬住手指头,眼巴巴地瞅着沈先生饭盒里雪白的面条,不停地流口水,隔着一张桌子都能听到他不停咽口水的声音。
沈先生拿起筷子,往前凑了凑,逗他:“想吃面条啊?”
何怀秦点小脑袋:“想,面条好吃。”
“叔叔分你点。”沈先生拉过他们父子刚吃完的空饭盒。
何彬窘极了,连忙婉拒:“不用了,这位同志,小孩子不懂事,不用的……”
“没事,刚来大陆我有点水土不服,没什么胃口,这么多面吃不完。墙上不是贴着吗?‘珍惜粮食,浪费可耻’,让小朋友帮帮我。”他微笑着说道,语气平和温雅,让何彬想到了书中所说的那种温润公子。
何彬看着儿子渴望的小眼神,没法拒绝,只得讪讪地说:“谢谢!”
沈先生微笑:“不用客气。”
除了面条,他还分了一些肉和菜给何怀秦。
何怀秦看到肉两只小眼睛放光,抓住筷子不大熟练地去夹肉吃,小嘴吃得流油,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沈先生本来对这油腻的饭菜没什么食欲,看他吃得这么香,也来了一些胃口。
但他只尝了一口肥肉就差点吐出来,太腻了,还是吃口辣椒酱解解腻吧。
这蒜蓉辣椒酱是真不错,蒜香浓郁、辣味清新,还带着点微微的酸甜味,很开胃。
“这个蒜蓉辣椒酱不错,不是很辣,很开胃,小朋友要不要尝尝?”
何怀秦眼珠子盯着他饭盒里没动的肉,摇了摇头,压根儿就不看辣椒酱一眼。
沈先生笑了,问乘务员要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将没吃过的肉都挑给了何怀秦。
何怀秦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谢谢叔叔。”
“不客气,吃吧。”沈先生也就着辣椒酱吃了半盒饭。
吃过饭,他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见对面的何怀秦还在吃饭,便跟何彬随意闲聊了起来:“你们这是去哪里?”
何彬面对他,不知为何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局促地说:“去宁安市,那是我老家,我在海城念大学,这次是回去探望父母的。”
他刻意点明了自己大学生的身份。
但沈先生似乎对大学生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多稀奇,都没多看一眼何彬,扭头问旁边的中年人:“宁安市是什么地方,跟咱们同路吗?”
中年人点头:“同路,江省下面的一个小城市,在我们的下一站。”
何彬听到这里明白对方是去江省省城的,有些惊喜,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沈先生,忍不住问道:“沈先生是从国外来的吗?”
他发现了,另一边那两人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蹦出两个英语单词,沈先生和那位中年人说话口音奇怪,偶尔会提到国外的地名。
沈先生微笑点头:“对,我是美籍华人,这次回国是为了寻亲。”
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考察投资项目。
自从华夏敞开国门后,祖父就一直惦记着这事。
改革开放已有三四年,第一批进入华夏的外资发展迅猛,也很安全。
因此观望一阵后,沈家派出了沈麒这个长孙回国打头阵同时寻人。
“沈先生有亲人在江省省城吗?”何彬有些失望,怎么就不是在宁安市呢?这样他还可以帮这位来头颇大的沈先生寻找亲人。
如果能帮上忙,对方肯定不会亏待他,他也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了。
沈先生不欲多说,只道:“是啊。”
何彬不是没察觉对方的疏离,但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贵人,对怀秦又很热心,他很想跟对方搭上关系,便尽量找话题:“这两年回来寻亲的不少,在海城我见过……沈先生您也一定能找到您的亲人。”
沈先生笑了笑:“借你吉言。”
他心里没抱太大的希望。
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坐飞机抵达国内,先去了祖父的故乡桐城,那边只找到几个出了五服的远亲,并没有祖母和姑姑的下落。
回国一趟不容易,在桐城碰了壁,沈麒决定去祖母的故乡江省碰碰运气。
只是越了解国情,沈麒的心情越沉重。
他发现国内的情况跟米国那边完全不一样,过去三十年,成分决定一个人的一生,祖母和姑姑出身在大陆非常难熬,那十年很可能被波及了。
她们能不能挺过这三十年实在是很难说。
即便是挺过来了,但三十年过去了,国内很多地方都改了名字,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两个长相未知,名字也可能改了的人,谈何容易?
捏了捏怀里那张三十多年前的老照片,想到这趟旅行的不顺,沈麒也没了跟何彬闲聊的意思,站起身:“何同志,我们回包厢了,再见。”
他们订的是一个四人的软卧包厢,在餐厅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