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三点,列车抵达省城,到站的乘客陆续下车。
趴在车窗往外好奇张望的何怀秦拉了拉何彬的袖子:“叔叔,昨天那个叔叔……”
何彬侧头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哪怕下车的人很多,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沈麒。
沈麒换了件长款的灰色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手插兜里,步伐从容,跟周遭灰扑扑、急匆匆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差距太大,以至于何彬都生不出嫉妒的心理,只有满满的羡慕。
可惜了,他没有对方寻人的线索,不然要是能帮对方这个忙,铁定能跟对方搭上线。
眼看沈麒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何彬收回目光,摸了摸何怀秦的脑袋:“叔叔走了,咱们也快要到家了,你自己玩会儿,爸爸把行李拿下来。”
两个多小时后,火车抵达宁安市。
何彬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拎着行李,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回到家已经六点多,天都黑了,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的,冷清得很。
何彬打开门,喊了一声:“爸,妈,阿芳……”
好一会儿,何芳才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出来,瞅了他一眼:“哥,你回来了。”
“嗯,爸和妈呢?”何彬抿了抿唇。
何芳指了指屋里:“妈在房里,爸在外头。”
何彬放下行李:“这么晚还没回来?”
提起这个,何芳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不到九十点钟他不会回来,咱们这个家啊,有跟没有,没啥区别。”
何彬皱眉,劝她:“爸上班挺累的,你多体谅他。”
何芳冷笑:“那谁体谅我?人家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在说对象了,我呢?整天在家里端屎端尿,伺候妈,还没落一句好。”
何彬理亏,语气缓和了一些:“我没怪你的意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先带怀秦去看看妈。”
他带着孩子进了父母的卧室。
以前这间房子干净明亮整洁,处处透着温馨,但现在墙壁斑驳,地面黑乎乎的,床单被套都旧了,衣服乱糟糟地丢在柜子上,堆成一座小山。
而且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很难闻的腥臊味,何怀秦一进去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喷嚏声吵醒了睡在床上的钱淑云。
她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手抬到头上,在空气中慌乱地抓了抓。
“妈,我是阿彬,还有怀秦,我们回来看你了。”何彬将何怀秦抱到床边,抓住了钱淑云的手。
钱淑云瘦得跟干柴似的,脸上没有肉,只有一层皮,凸显得两只眼睛特别的大。
看到最宝贝的儿子和孙子,她浑浊的眼底迸发出激动的神采,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彬……怀……呀……”
何彬心酸,示意何怀秦:“叫奶奶,奶奶以前最疼你了,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你。”
何怀秦乖巧地喊了一声:“奶奶。”
钱淑云用力点头,眼里的泪更汹涌了。
何彬替钱淑云擦了擦眼泪,报喜不报忧,跟钱淑云说自己大学毕业后在海城分配了很好的工作,何怀秦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最后还说,让钱淑云养好身体就接她去海城享福。
哪怕知道自己去不了,但听儿子说这些,钱淑云还是很开心,不住地点头。
何芳在门口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为兄妹,哥哥在外头过好日子,她却在家照顾病人三年了,学业废了,工作也没着落,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一愁她家这情况,对象立马打退堂鼓。
她可不愿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蹉跎了。
所以晚上吃饭的时候,在桌子上她问:“哥,你什么时候走?”
何彬虽然没正式的工作,但工地的活不少,他还要回去挣钱,所以只呆几天:“下周二吧。”
“我要跟你一起去海城。”何芳语出惊人。
何彬放下筷子:“不行,你走了,谁来照顾妈?”
何芳瘪嘴:“让你媳妇回来啊。这三年都是我在照顾妈,也该轮到你们了,而且妈之所以成这样,不都是你媳妇害的,她凭啥什么都不管?”
何彬倒也想,但他要能做得了秦雪薇的主啊。
“你嫂子要照顾怀秦。这事别提了,以后每个月我给寄十块钱。”
何芳不干:“钱给秦雪薇,反正她也没正式的工作,让她回来照顾妈,顺便带孩子,怀秦四岁了,也可以送去幼儿园了。我都20岁了,没工作,对象也没一个,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大,显然是极不满现在的情况。
屋内,钱淑云显然也听到了兄妹二人的争吵,她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虽然说不出话来了,但脑子里很清楚,丈夫、女儿都厌倦了照顾她,视她为累赘,都想甩掉她这个包袱,所以丈夫回家越来越晚,女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她要强了一辈子,过去二十年风风光光的,谁不夸她能干会过日子?
可没想到临到老了遭这种罪。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像陆越他妈一样,痛快利索地死了算了。
这一瞬,钱淑云悲从中来,对害她落入这种狼狈境地的秦雪薇恨得不行,可再恨又怎么样,她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兄妹俩的争吵持续到了何章回来。
听说了女儿的打算,他将一支烟抽完,摆手:“滚,要滚都给老子滚,滚了就别回来!”
他的怒火并没有让一心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又无望的家的何芳改变主意。
她捂住脸,小声啜泣,但就是不肯改口。
何彬没辙,最后留了15块钱做回去的路费,然后将剩下的钱都塞给了她,又承诺每个月会寄十块给她做零花钱,等他妈去世后就把何芳带去海城。
他们都清楚,钱淑云没多少时间了。
何芳这才同意继续照顾钱淑云。
只是这一趟,何彬回来非但没寻到家庭的温暖,反而一地鸡毛,满心疲惫。
本来说好待一个星期的,五天后,周日他就提前踏上了回海城的列车。
上了火车,他又想起了大方浑身充满了贵气的沈麒。
于是当列车停在省城时,他忍不住抬头往外张望,不曾想还真被他发现了沈麒。
沈麒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礼帽,身上的衣着又变了,白色的风衣,里面搭着一件黑色的毛衣,锃亮的皮鞋,像是从港城那边传来的杂志上的男模。
何彬心下激动,连忙抱着何怀秦又挤去了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