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屋落定。
“真的没办法了吗？”周麟眼睛微肿，眼瞳爬满红血丝，一脸期待地看向神官们。
神官不语，辛逐别开脸道，“神明曾说，因神而羽化的事物是没有机会投胎转世的，顾谅他身上有轮回之力，灵影术法也是另外一种神明之力，他利用轮回之力复活尔等，这其中的因果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就算他的身份是天道也不行吗？”段离看着屋里挤满了路堪言的亲人友人，唯独没有顾谅，他低下头，心也莫名跟着揪起来。
顾谅在昆仑殿中曾许诺过段离，他要段离真心对路堪言，若是做好了，便会送自己一份大礼。
段离千年前假死，他谁也不信。
直到段离今朝亲眼目睹自己的族人真的活过来，站在他面前叫他“小离”，他才明白，顾谅说的大礼是什么。
岐不要一直靠在众人身后的墙上默不作声，突然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谢序，凑过去跟他说悄悄话，“阿序，你跟师尊当时不是也没救了吗？”
谢序闻言翻了个白眼，“人话否？”
岐不要撇了撇嘴。
谢序转身，手搭在窗前，“阿岐，我们跟顾谅不一样，我们身上的神明之力只是用来跟你们早日重逢的，我们也没有因它而死，神明之力很难磨灭，顾谅这样做，是逆反了天道轮回，而且……”
谢序顿了顿，目光看着远处的佝偻人影，转头看着岐不要道，“而且顾谅本身就是天道，天道悖逆天道，这其中的利害，可能就算是轮回之神本尊来了也没办法救活他。”
“可是——”
“别可是了，那死老头子找我，我过去一趟，待会师尊叫我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谢序正准备翻窗出去，却被岐不要一下子拽住手腕。
“我跟你一起。”
“行。”谢序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身侧枕无心的衣袖，眼睛亮亮的，“师兄……”
枕无心早就听见他们说的话，斜睨着他们，无奈笑道，“去吧，我待会儿跟师尊说。”
谢序一走，浮玉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余光一直在谢序身上，浮玉转头望过去，只看到枕无心的嘴巴动了动。
“阿序去见老天道了。”
浮玉微微蹙眉，不经意抬了抬手，意示让枕无心也跟着去。
他知道老天道如今不可能再动手杀人，他儿子用命复活的苍生，他怎么敢再去伤害。
谢序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老天道身边还跟着一个凡人，树荫底下他脸上的蛊痕很明显，谢序并不关心这些。
“你就这般恨我？”
老人哼了一声，似有想到什么，眼里满负沧桑，“我已有九百万年没见到我的孩子了……”
谢序接下掉落的树叶，现在世间万物，连片树叶都带有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他将树叶握在掌心，野心勃勃，少年意气却是向着苍生，“两万年前，我带着我的人杀尽了上一代神官，最后我跟天道打了一架，同归于尽，后来我带的这些人在三十三重天上建立了新的神宫，新的神官体系，这场战役在世人看来是我赢了，可只有与他相战的我知道，他那时就算计了我们所有人。”
老天道猛咳了几声，谢序瞥了他一眼，将拿着树叶的手背过身去，继续道，“上一代神官内部陈腐不堪，污秽无数，只尊帝神，到最后我才想明白，上一代的帝神也只不过是个被强推上去的跳梁小丑罢了，他懦弱，无能，这些事比我们还要清楚的只有天道，那时候世间百乱千万起，民不堪命，天道想救世人于水火，只是以他的身份无法直接降下福泽，他倒是好算计，把我们当成打手，他不费一分一毫之力便灭了上一代神官，兵不血刃，还故意跟我同归于尽，天道入了轮回，苍生便不灭，老爷子，你跟我说说，他还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的？”
“……”老天道似乎没有了傲骨，只是痛苦，老人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顾谅的身份。
岐不要站在谢序身后，闻言后随意地往四周瞧了瞧，显然这是三十三重天的所有神官都猜到且默认的事。
甚至那时候小天道为了让谢序他们这一代神官不再有像帝神那样独断专横的权力，到最后还呕心沥血专门替世人选出了三位性情不一的天地大神来分别掌管这世间所有。
这三位便是炎渊帝君，神霄天君和玄冥星君。
说白了，这事就是天道不想干了，他准备干完这票他就下凡快活去的。
小天道勤勤恳恳千万年，好不容易任性一回，谁曾想这久不见的老天道会千里迢迢来给他报仇啊？
老天道失魂落魄，他转身前往世外时神殿，在殿外长跪不起。
主神在殿前看着时空神和轮回神蹲在那里一个劲地在那里斗蛐蛐，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知道他们是故意对自己熟视无睹，主神急道，“别玩了别玩了，你俩想知道什么我全招还不行吗？”
沈卿鱼跟宋悠对视一眼，正要起身又被宋悠拽了回去。
沈卿鱼凑近，小声咕哝，“怎么啦？”
“再晾他半个时辰。”
沈卿鱼憋笑，挨着宋悠肩膀一抖一抖的，“小郎君，你真坏啊你。”
主神看他俩还是无动于衷，在他们背后走过去走过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到底该从何说起，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叹了口气，徐徐道，“好吧，我承认，我知道柏舟他们不会成功，所以才没告诉你们。”
“小郎君，你看这个……”
见他们还是不搭理自己，主神无可奈何，“无尽神域的事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初代神明都是从无尽神域诞生的，前任轮回神便是来自无尽神域的扶风城，我——”
“你不是跟我说你关于前任轮回神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吗？”几乎瞬间，沈卿鱼顶着一张严肃的大脸出现在主神眼前，眼神奇怪。
主神下意识移开目光，沈卿鱼的脸又追上来，主神弱小无助，干笑了两声，“那不是之前嘛。”
“嗷！现在出事就知道了？肯想起来了？！”
主神陪笑，“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我之前确实不知道前任轮回神到底想干嘛，也就没跟你提起，但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什么……”
沈卿鱼很不耐，“你再说句废话小心我掐死你！”
主神知道他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忙道，“前任轮回神好像，在建造他亡去的故土。”
“……”宋悠挑眉，“故土？你的意思是，那个世界就是无尽神域？”
主神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些，我也不曾见过前任轮回神。”
“……”沈卿鱼拳头硬了。
“但是老天道曾见过前任轮回神，具体的可能只有他知道。”
“他人呢？”
主神往殿门处看了一眼，“殿外候着呢。”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
“……”
宋悠不跟他们闹架，先行一步，殿门处老天道跪在那里感觉有人靠近抬起了头，随后又重重地磕下去，“求神明，救救我儿……”
沈卿鱼走到老天道面前，老人看起来并不显老，样貌反倒玉质金相，沈卿鱼半蹲下去，抓住他一只胳膊，“老头，你先告诉我，你可认识沈御然？”
“认识……”
沈卿鱼手上的力道不动声色地加紧了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哪？”
“故土。”
“无尽神域？”
老天道摇了摇头，“准确来说，现在还不是沈御然记忆中的故土，如今那个世界应该是万万年前的无尽神域。”
“说人话。”沈卿鱼道。
“一个有着亿万年时间的世界没了。”
“？”
老天道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来，“很多初代神明都是从这个叫‘无尽神域’的世界中诞生出来的，
那时无尽神域被毁，沈御然成为了轮回神，神力最旺盛的时候他瞒着所有神明用轮回镜仿造了一个无尽神域，
但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也曾见过那般模样，他深知若要将无尽神域里面的所有人复生，就要从头开始，
沈御然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无尽神域的存在，因而就将无尽神域自带的领域神力换成了灵影，灵影作辅，而其中每个修仙者使用一次灵影便会滋润这片土地，积小成多，
他要从零开始复活无尽神域当中的所有人，我劝过，他却不舍昼夜，
后来这片光秃秃的土地逐渐拥有万物，原始人也慢慢出现，直到他们的人数发展到一定程度，沈御然再出来教他们修炼，灵力为攻，灵影为辅，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
“……”闻言后主神的嘴巴惊得可以塞进一个鹅蛋，他愣了愣才道，“也就是说，前任轮回之神沈御然在刚成神的时候就创造了一个新的无尽神域，然后任其慢慢发展，而我们当下所处的这个时间节点，万万年之后就是沈御然记忆里的那个无尽神域？”
“是。”老天道希冀抬头，“我儿与他相交颇深，你们能，能救救顾谅吗……”
主神撇撇嘴，“就顾谅那点记忆，恐怕问也是白问。”
宋悠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估计这老天道也只是沈师叔（沈御然）复活故土的一步棋罢了。
“你为什么不将这事告诉柏舟呢？”主神恼怒。
老天道也犟得要死，“谢序杀了我儿，我——”
主神气得不行，“我拜托你动动脑子，天道有那么容易死吗？”
“可是……”
沈卿鱼烦躁不安，“可是什么可是，老去的天道那么多，你以为沈御然为何只带着你？还不是看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言不合就动手，瞧瞧你多能耐！”
“……”老天道被他怼得不敢吭声。
沈卿鱼明显眼眶红了些。
宋悠见了连忙把人拉过来面对面抱着，摸了摸他的后脑，踮起脚碰了碰他的唇，“卿卿，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
消停了一会儿，主神看着沈卿鱼，“你去不去？说不定还能再见上一面，领域神力虽然不能完全复活沈御然，但三四天的光阴应该是有的。”
老天道听见他口中的“领域神力”怔了怔，似乎这时才想明白他教予小天道的玄苍之力为何会在顾谅身上。
不仅仅是因为顾谅就是小天道，还因为所谓的苍玄之力其实就是领域神力，噬魂之力和昆仑墟之力的结合。
而千年前顾谅少了昆仑墟之力，所以他才认不出……
沈御然欺他至此。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沈卿鱼一动不动，想通了之后，站在老天道身侧，目视远方，“老头，你想救他，你以为顾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如此，究竟是为了谁？”
“……”
“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下意识是在帮谁脱罪。”
老天道最后被主神收监天狱，受八十八万鞭天地劫罚，如果不是因为顾谅此举，老天道此番理应受到七百九十万鞭的劫罚。
主神忙完这些后，又鬼鬼祟祟来到时神殿，却只见到沈卿鱼一人坐在地上饮酒，几个空酒壶乱扔在一旁。
主神都没法下脚，干脆也跟他一样，没形象地坐下来，“喝这么多啊？你媳妇儿睡了？”
沈卿鱼莞尔，故意用一种很阴的语气说道，“别靠我太近啊，当心你的脑袋。”
“你真不去啊？”好不容易打听到沈御然的事，主神还真就不信他能这般冷静。
“……”沈卿鱼饶有风趣地坐在地上，目光犀利地盯着眼前的酒杯，抬高捏了捏，什么都没说，仰起头一饮而尽。
主神唉声叹气的，“你说顾谅这小子还有机会活吗？”
沈卿鱼倒酒的动作愣了愣，瞥了他一眼，放下酒杯，“你今日是不是太积极了点？”
“没，没有啊。”
“没有？我看你脸上的两个大字挺醒目的。”
“什么？”
“心虚。”
“……”主神知道他迟早有这么一天，索性不装了，从袖口里拿出一盒茶叶扔给他，直言，“他想见你。”
“……”沈卿鱼没接，茶叶罐头很牢实，没有撒，他盯着主神看了一会儿，随即抱着酒瓶背过身去，“不去。”
主神无奈，“祖宗，你别闹了行吗？”
沈卿鱼又饮一口，“顾谅能活，我说的。”
“……”
主神无话可说，他刚离开宋悠就来了，摸了摸他的脸，“卿卿，你喝醉了。”
“小郎君，你不能离开我……”沈卿鱼唤他喊他，嗓音沙哑。
亲上去的时候似有哀意不尽，情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