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回府,谢夫人在正堂等着他。
她的面容从晨起知道那个消息便一直苍白,黯淡无光,见着谢昀,也没什么气力。
谢昀先向她行礼,“母亲。”
谢夫人摇摇头,神色虚弱乏力得很,“你别叫我母亲,我担当不起。”
“母亲这是怎么了?”谢昀明知故问。
谢夫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莺娘的身份?”
她再也没有力气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
“母亲多虑了。”谢昀拂袖,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儿子也是今日早朝才得知的消息,只是一直未来得及告诉母亲。”
他看谢夫人的模样,“想来母亲这是已经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谢夫人牙根咬紧了,语带嘲讽,“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勋爵人家都带了贺礼上门来贺了,我岂能不知。”
她再看谢昀,“果然是我教养的好儿子,这样大的事,你也瞒着我。平日里看我与她不对付,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早等着这一日?你想借着她的手来整治我?”
她撑起身子从圈椅里坐起来,一字一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的生身母亲?”
谢昀没回答。
她反而觉着委屈,“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误解我,一直觉得姐姐是被我给害了,是以这才与我不亲。可是琢章……”
谢夫人以手抚胸,痛心疾首落下泪来,“我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谢昀眉眼平静,看她做戏。
谢夫人还在哭,当真委屈可怜,“当年是姐姐的遗愿,要我过来照看你,此事也并非是我情愿的。若我早知你会因此疑上我,怨怪我,当年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了姐姐……”
她一口一个姐姐,格外亲密。
反正当年之事年久日深,早已无从查起,真相实情,全由她一人信口白牙胡诌。
她也是知晓谢昀没有真凭实据,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同她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在这里虚与委蛇。
是以她仍在装。
“琢章,你要实在是怨怪我,我也没有法子。反正在你心里,总觉得是我抢走了姐姐的位置。事到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不如这样?我自请下堂,出家伴青灯古佛,将这侯府主母的位置还给姐姐,我只求你,看在你与子慎兄弟血脉的份上,好生替我照看他。”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昀终于出声,他眉眼依旧平静,只是语气淡淡,“母亲多虑了,儿子从未如此想过。母亲说这样的话,当真是折煞儿子了。若是叫旁人瞧见,还当是儿子不孝。”
她要装,他便也陪她装到底。
“那就好,是母亲多心了。”装了这一场,谢夫人也乏了,她借着话头试探,“只是这成安公主……”
谢夫人斟酌着语气,“先前都怨我,这子慎荒唐,我也跟着他糊涂。想来那成安公主是怨怪上我了。琢章,你与她关系到底亲密……可否在她面前替我解释一二?好歹不能叫她误解了去。”
她把先前处心积虑陷害林莺娘性命称作误会。
“母亲慎言。”谢昀提醒她,“成安公主乃是昔太子殿下血脉,身份尊贵,儿子岂敢高攀。”
这便是打定主意不帮谢夫人。
她一时情急,“可是你与她先前……”
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母亲想是累了,早些歇息罢。”
谢昀起身,最后朗声提醒她,“有些话,母亲想来还是应当慎言,若是不慎叫有心人知道,怕是会牵连咱们定远侯府。到时便不止是儿子,怕是子慎也连累其中。到时断的恐就不是一条腿了。”
他话到即止,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的谢夫人阴沉沉的眼落下来,恨得咬碎了牙,恨不能当场嚼烂他。
——他拿谢子慎来要挟她。
倘若林莺娘曾为谢昀外室的事被抖落了出去,那谢子慎觊觎林莺娘,强闯雾凇院的事也遮掩不住。
她即便为了谢子慎,也要将此事烂进肚子里,不能说。
谢夫人自此对外称病。
就连宫里为着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也未去,只让人提前进宫送了贺礼来。
“哦?二夫人病了?”
林莺娘和平阳公主正在御花园里赏花,听见来通报的内侍表情有些微妙,“真是不凑巧。我还想着之前在定远侯府多有叨扰,此次定要借着宴席好好谢谢二夫人呢!”
又问,“二夫人病得可严重吗?可要我派两个御医过去给夫人瞧瞧?”
跟着内侍进来送礼的是李嬷嬷。
这样的事,总要谢夫人贴身的人过来才算尽心。
她垂首,恭敬回,“谢殿下关心,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段时日出门不慎见了风,染上了风寒,只怕在宴席上冲撞了各位殿下金尊玉体。”
谢夫人不敢来。
她此前数次陷林莺娘于险境,想要害她性命,自然怕林莺娘锱铢必较报复回来。
只是林莺娘哪能就让她这般如意。
她笑了笑,“原是染了风寒,这有什么打紧的。到时只让宫人在宴席上收拾一处妥帖地方给二夫人歇息,不叫旁人打搅便是。”
“这……”
李嬷嬷吞吞吐吐想要推拒。
林莺娘挑眉看过来,“怎么?二夫人还有何顾忌吗?”
她又落寞垂下眼去,“莫不是二夫人自己不愿来?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二夫人便在家里好好歇息罢,你替我向她问声好便是。”
李嬷嬷骇得不轻,忙不迭跪下,“殿下言重了,夫人自是想要来见殿下,是老奴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殿下勿怪。”
林莺娘怎会怪罪她。
她可一直是软心肠好说话的姑娘啊,便是如今做了成安公主,也是平易近人的紧。
“那便好。”她笑意盈盈,“那我便等着几日后的宴席上与二夫人叙旧。”
林嬷嬷由内侍带着退了下去。
一旁的平阳公主看这一遭,觉得奇怪,“你为何定要见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