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你爹是清官,但有些人不想让你爹活,这些人心机深沉,深藏不露,隐藏在幕后,连皇上也不知具体是那些人。
皇上本打算利用你爹钓出这些贪官污吏,但计划失败了,所以你爹现在在牢里,皇帝陛下已经保了你父亲一年,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爹的小命现在危在旦夕。
可皇上又被那些人用各种手段,逼得束手束脚,无法为你爹翻案,所以才派我来将局势搅起来,搅浑了水,才好浑水摸鱼,把你爹救出来。
这也是你爹,为什么愿意听我安排的原因,因为我不仅能将你爹救出,手里还握着先斩后奏的密旨。
现在我已经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你要么配合我,听我的安排。
要么跟我的这几个手下,去诏狱里呆着,直到我做完所有事为止。
听明白没?”
说到最后,唐辰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有着完备的计划,能和所谓首辅内阁,掰掰手腕,但需要人手配合。
最关键的人,便是这个孙家大小姐。
只是她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自打两人重新见面后,一直跟他唱反调。
与上午跪求他救父的那个无知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孙嵋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脸色像变色龙似的,一阵红一阵白。
一方面,唐辰说的事太过惊悚,以她的见识和层面,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对于她来说,算作秘辛的消息。
另一方面,唐辰的姿势举动太过暧昧,几乎已经算作肌肤之亲,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让她一个小姑娘以后如何自处。
“你,你要做什么,我,我听你的便是,先,先放开我。”
唐辰一把松开少女的头,缓缓站直身子,面色冷峻地冷冷地扫视着四周。
见包括赵起元三人在内,刑部衙门内外皆露出惊骇莫名的审视探查。
而衙门外路过的行人,也有驻足观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十分震惊。
他冷哼一声,故意提高声音,怒喝道:
“看什么看,还不把犯官之女,带回东城所。
不问出那犯官将挪用的税银藏在了那里,谁也别来探视。”
赵起元三人被这么一喝,如梦初醒,慌乱中架起孙嵋就要走。
孙嵋怕老仆担心,匆忙对老仆小声补充了句,“安叔,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你去给我娘送信时,只说我一切安好就行。”
老仆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自老爷被关后,禁卫军时常出现在面前,现在唐辰这一队已经算是相对文明的。
他即便还有些忐忑,但还是大着胆子对孙嵋嘱咐一句,“大小姐注意安全”,才匆忙回去找人给远在福州的主母送信。
吓唬住孙嵋,事情便顺利了许多。
在赵起元带路下,七拐八绕地走到一座挂着崇兴寺三字匾额的寺庙前。
唐辰整个人亚麻呆住了:
“玩呢?一个礼部主事,堂堂朝廷命官住在庙里?”
一路行来,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的孙嵋,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不会再为刚才的事动怒,可听到唐辰的话音,却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忍不住回怼一句:
“哼,你以为人人像你这样,京城宅子那么贵,我汤伯父是个清官,怎么买的起?”
显然,父亲身陷囹圄,而她自己又在刑部衙门门口遭受唐辰的无礼对待,这双重打击使得她对唐辰的印象恶劣至极。
而且,唐辰那不时流露出的、仿若不似这个世界人的疏理气质,更让她觉得他就像那无根的浮萍,极不靠谱。
联想到皇上和父亲,竟将如此重要的案子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她的内心不禁如乱麻般纠结忐忑起来。
赵起元在旁补充道:
“庙里提供的住宿,比客栈便宜一些。
许多任职京官,家眷不在身边的便多寄居在庙中。
一来清静,二来省钱。
现在,还不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等各地方上的春闱结束后,新一届的举人进京,找不到住处的,也多会选择住在庙里。
那时,寺庙内外常常会听到举子与和尚辨经论法之声,蔚为壮观。”
唐辰仰头瞧了一眼,这个档案馆办事员的俊秀的让人心生嫉妒的侧脸。
见其一脸憧憬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很羡慕?”
被教训过一回的赵起元,已经不敢再怠慢眼前的少年。
虽然还摸不清少年的本事,但依据陆统领和陆总旗两位上司,对待少年恭谨的态度,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出他话中带刺,忙垂首躬身:
“属下不敢。”
唐辰冷哼一声,“和尚们到什么时候,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这才是你们该学的,至于谈经论道,一群钻钱眼里的秃子,懂什么经文佛理。”
赵孙等人不知他对和尚哪来的那么大恶意,但前一句话,他们听得多少有些赞同。
毕竟寺庙附近放贷做当的铺子背后,许多都是由和尚在操持,这在清白册市井篇中着重记载着。
发了一句牢骚,唐辰甩了甩头,清除脑中那些没由来的恶念,抬步便要向里面闯。
只是没等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寺庙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来。
一名光头知客僧,匆匆出来,见了唐辰等人当先双手合十:
“见过诸位檀越,刀剑戾气恐惊扰了佛门清静地。
不知发生何事,劳烦几位檀越登门?
若非紧要,可否告知小僧,也好让小僧有个准备。”
跟在后面的李荣腰杆一挺,一震刀鞘,“我们来找人,礼部一个主事,名叫汤显祖的,可在你们庙中?”
“汤施主?不知几位是公干,还是私事?”那知客僧听闻是来找此人,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是一紧。
东城所明火执仗地带刀上门来找人,能有啥好事?
这帮人都属豺狼的,最会翻头咬人。
如他所想,他的这个念头才冒出,这群人中一名锦衣少年郎,面色一沉,厉喝道:
“东城所办事向来只对皇上负责,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和尚过问了?
怎么地?和尚你是想黄袍加身吗?代皇上问政?”
诛心之言,脱口而出,不说和尚闻言,吓的已经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便是一路跟来的赵起元三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虽常年呆在东城所清白房中管理档案,但多少也知道同僚平日做事时,少些顾忌,行事霸道一些。
可像少年这般,动辄扣上一顶谋反大帽子的,还是少见。
兹事体大,只要他们将这话,传回东城所一点风声,这座寺庙过不了今天晚上,就会被禁卫军连锅抄了。
孙嵋更是惊的面如土色,以前她听来往家中的父辈叔伯谈论起东城所时,无不咬牙切齿,将其贬斥为祸国殃民的奸佞恶犬。
此前还觉得是不是他们夸大其词了,毕竟父亲在诏狱中,没有遭遇到一点伤害。
如今看来,还是她的眼界还是浅了,眼前的少年明明年岁不大,可诛心之言,勾连构陷他人的手段脱口而出,显然是非耳濡目染不可学会的。
不过,今日唐辰明显只是吓唬吓唬多嘴的和尚,在知客僧跪下请罪后,他已经抬腿向庙中走去:
“过来,带路。”
知客僧忙不迭爬起来,跟上少年的步伐,这时他才看出来,一行人是以眼前干瘦的少年郎为主。
但仓促间,又看不出眼前少年是何家子嗣,只觉面生的很。
有心想攀谈几句,套套情况,但经历了刚才一下,他变得不会说话,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来。
且少年脸色阴沉,一副不好相予的样子,令他本就不安的内心,更加忐忑。
唐辰不清楚和尚的小心思,只是在他的引领下,走到一处跨院厢房前。
未等靠近厢房,婉转咿呀的唱曲声,翩然而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似这般…”
似这般唱了好几遍,愣是没有下句词,厢房中的琴声更是断断续续,连接不上。
好像词曲新作,下一句还没有编好,新词只唱了一半,便唱不下去了。
知客僧努力了好半天,从喉咙中强挤出一个,连自己听了都吓一跳的沙哑声音,“汤,汤先生就,就住在这间房里。”
唐辰没理会知客僧的话,听到那句唱词,他已经知道了里面之人的身份。
时空虽然不同,可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他没有多想,脱口道出,牡丹亭游园中那句着名唱词: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厢房内,忽地琴瑟停指,断了任何声息。
赵起元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几人从不知道眼前少年会作诗谱曲。
这群人里,赵起元三人加起来属于三个半文盲,只识得一些简单文字,诗词歌赋,听不出好坏。
孙嵋的学识造诣远胜他们,唐辰脱口而出的档口,她立刻听出了这两句唱词的妙处,与刚刚那句唱词契合完美,又颇合当下意境。
只是她不信这样的妙词,会是眼前这个面瘦心黑的少年,凭空做出的。
一个东城所爪牙,会是诗词圣手,那天下举子岂不都是饭桶?
就在众人内心生出各种各样想法的时候,跨院厢房的房门,嘭的一声,被大力由内拉开。
一位气度翩然,长须美髯的中年大叔,大步迈出,眼神炯炯地在众人脸上来回逡巡:
“谁,谁,谁填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