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楼。
二楼雅间。
“你都看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买不买?”
胖少年烦躁地冲着黄姓书生嚷道。
忽地,似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背下来,不给我钱。”
说着,伸出胖手便要抢夺回,黄姓书生手中那些写有诗词的纸张。
“我不给你看了,你堂堂太子,也会骗人,还给我。”
只是胖少年的胖手还没摸到纸张时,黄姓一个扭身便轻易躲过,面色严肃地道:
“三弟别闹,这真是那个少年写的?跟那首元日一样,都是出自他的手?”
“谁跟你闹了?这可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的。”
说到这儿,胖少年双手慌忙捂住嘴巴,一双小眼咕噜一转,期期艾艾地道:
“那个,你别管我花了多少钱,你要想买,给我一百两,那少年说了可以卖十倍价的。”
黄姓书生赫然是年方二十的,当朝太子常洛。
大年初一,皇恩浩荡,特许皇子出宫,与民同乐。
当今圣上明良帝,生有五子,皇后无子,长子由王恭妃所生,取名常洛,只是恭妃出身宫女,不受宠,又早早香消玉殒,其便由皇太后抚养长大。
明良帝对这个长子不怎么待见,一直拖到明良三十六年,才在大臣和太后的双重压力下,将其封为太子。
次子隆王常瀛,韩贵妃所生,年方十八,不过韩贵妃生产时血崩而逝,隆王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待之如亲子。
由于这一层关系,隆王隐隐在朝中自有一番势力,许多投机者想要拥戴其为太子。
明良三十六年之前,双方斗的相当激烈,大位定后才稍微消停一些,只是暗地里依旧不对付。
三子福王常洵,年方十五,便是胖少年,郑贵妃所生,明良帝宠信郑贵妃,进而对福王也是恩宠优甚,其出行规格等方面,几乎与太子等同,赏赐更是冠绝后宫诸子。
只是福王历来不热衷权势皇位,也不屑在朝中发展什么势力,只想做生意挣钱,是京城有名的财迷,搞的言官经常上书弹劾他,与民争利,有失皇家体统。
不过明良帝,对于这样的弹劾连看都懒得看。
另外两子尚在襁褓中,一直养在深宫。
今日正旦元日,宫里举行完必要的祭祀仪式后,太子隆王福王相继便出了宫。
隆王约了一帮官宦子弟出城狩猎,踏雪寻梅。
福王本来也要去的,但因为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听说他去后,就溜溜达达跟着太子,跑来一品楼混饭吃。
本因为过年休市,没钱挣而颇感郁闷的他,便想着跟太子哥哥来一品楼混个状元餐尝尝。
哪曾想会遇到唐辰卖诗,而且还学到转手卖十倍的技巧,心下畅快的同时,将没吃到状元餐的事,全抛到脑后。
眼巴巴地盯着太子,生怕他反悔,拿了诗词,不给他钱。
太子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无奈叹了一口气,对站在下首的孟公公道:
“孟大伴,借本宫一百两,回头还你。”
孟公公便是在一品楼后院的那个孟公公,孟忠。
他安排完事务,又说了以后如何评选优秀诗才的章程后,便匆匆赶到前堂。
福王在前面闹,原老板商茂才压不住,他不好不出面。
只是没想到,前面除了福王外,还有太子,一下子险些将他吓出心脏病。
不过好在有太子压着,福王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见他出来,两位殿下知道万岁爷成了一品楼的大老板后,福王这位小祖宗便愤愤离开。
福王做事虽有些不靠谱,但还知道轻重的。
可他离开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来了之后,便推销那些诗词,孟忠只是粗通文墨,不晓得诗词有多好,但见太子郑重模样,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他在想着如何将此事上报给万岁爷时,福王已经笑嘻嘻如弥勒佛似的,跑到他身边伸出两只小胖手,道:
“一百一十两,谢谢。”
孟忠苦笑道:“三殿下,您这,赚差价,赚的太多了。跟太子殿下要一百两,怎么到老奴这儿就变一百一十两了?”
福王一听顿时急了,“老孟头儿,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那里赚你差价了,你之前还拿了我一首诗的,那也是我花钱买的,怎么想白拿诗词?不给钱?不给钱也可以,给我安排状元餐。”
孟忠讪笑一下,“殿下说笑,那状元餐只是个噱头,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您吃不惯的。”
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刚要看清具体是多少钱时,一只胖手,快如闪电,迅速夺了过去。
“嘻嘻,谢了,多的,就当你给我的压岁钱了,状元餐好不好吃无所谓,我也不稀罕。”
福王拿着两张一百两银票,喜笑颜开,两只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孟忠摇头苦笑,花钱买消停,他也不跟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计较,转而向太子郑重询问,道:
“殿下,恕老奴多嘴问一句,这诗词写的,真的很好?”
太子凝眉看着手里的这些诗词,道:“若这些诗词贴出去,这状元餐可真成了对面街上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了。”
“啊!”孟忠听出太子的话外音,状元餐本身不值钱,可状元餐所代表的荣誉和名声值钱。
只是听太子殿下的话,这些诗任意一首都够的上状元餐标准,那如此轻易吃得上的状元餐,便跟三文钱一碗阳春面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那样,落的便是万岁爷的脸。
刚接手门店,状元餐便成了路边摊便宜货,这岂不是赤果果打万岁爷的脸。
“那可否容许老奴誊抄一遍?”孟忠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他不懂诗词,但可以让懂诗词的人去欣赏评价。
譬如,万岁爷。
譬如,内阁里那几位宰辅大学士。
“你不说,我也会上呈给父皇的。”太子眉头舒展了一下,“不过誊抄是肯定要誊抄的,我也要留一份,你留在店里一份,之后若无人达到这个标准,状元餐也就不用摆出来了。”
“是。”孟忠应了一声,“来人,笔墨伺候。”
“啊!”美滋滋收起银票的福王,听到他们的谈话,忽然惊叫一声,吓了太子和孟忠一跳。
“三弟,你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太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个自小财迷的三弟。
郑贵妃知道自己儿子不热衷皇位,便也没争位的心思,时常会帮太子说话。
好几次,他的处境都是由郑贵妃帮忙说想,才转危为安的,因此他对福王也是宠溺多过提防。
“我不该将诗卖给你啊,应该卖给父皇才是,一百两一首,父皇也掏的起钱的,哎呀,亏了,亏了。”
福王的话,让太子和孟忠顿是一脸黑线。
“那个,要不,打个商量,我把钱退给你们?”
福王的话才说一半,便听对面两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不行,就不行,我去找那个纸袄少年去,想必他还能写出更多好诗,我全买下来,再卖给你们,这钱赚的太容易了,哈哈,我真是大聪明。”
福王满脸失望,只是失望不到一秒,又嬉笑着推门出去。
他后面的话,似让二人顿如醍醐灌顶。
对呀,诗词再好,哪有会写好诗词的人重要。
太子和孟忠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外急走。
只是二人的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雅间餐桌上的茶碗杯碟,一阵晃荡,叮当碰撞用,上好的白云仙茶水,撒溢而出,顺着桌沿汇聚成一条热流滑落而下。
一道热流划过额头,流到眼眶里,又变的冰凉,粘稠的液体糊住眼皮,不消片刻便冻在眼皮上面,使得唐辰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
只是这只眼才刚睁开,又一团口涎啐到了他的眼皮上,使得他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呸!玛德,我说怎么装死溜出来,原来是偷了我的银子,看来平常还是打的轻,你娘就是个小偷,你这也学会偷了。”
陈矩骂骂咧咧的话出口的同时,一根棍棒又重重击打在他的脊背上。
火辣辣的酸疼,在深冬雪天中的冻结下,已经不觉得疼痛,只感到麻木,只是这麻木一点点扩展全身,使得唐辰全身都无法动弹。
“还以为有些特别的呢,原来只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簪花少年郎,百无聊赖地抻了一个懒腰,“走了,矩兄,你们继续兄友弟恭吧,我们回去喝酒了。”
“哈哈,对,好好教教你这个废物弟弟,什么叫兄友弟恭?”
其他人跟着起哄道。
陈矩笑着将从唐辰身上搜出来的十两银子,捧到簪花少年郎跟前道:“嘿嘿,殿下,还你的赌债。”
隆王瞥了一眼那两个银锭,没有接,“赏你了,下次可别再被你那好弟弟偷了去了。”
说着,对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一行人向内城走去。
路过唐辰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隆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纵马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一个没有功名的庶子,连墙角的梅花都不如,看一眼都是浪费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