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今天很无聊,因为对面那个苏丘知府孙山疯了后,被禁卫军带走了,那个漂亮的小姐姐也跟着走了,不知道转移到那个牢狱中去了。
偌大个诏狱只剩下他一个人,阴森牢狱中,说个话都带回音。
没了漂亮小姐姐看,瞬间便觉得这个陌生的朝代,没有了一点可值得留恋的地方。
同时不知是禁卫军故意的,还是为了省那点灯油钱。
睡醒后,发现狱卒将诏狱里的所有油灯,全熄灭了。
黑不隆冬的环境中,别说看书了,就是数脚趾头,都不一定摸清楚那根是哪根。
唐辰深刻体会一把什么叫生无可恋,躺在枯草被窝里,喃喃自语道:
“这皇帝老儿,也忒磨叽了,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抗旨不准,不赶紧拉出去砍头,以正典型,还留着干嘛?”
“你很想被砍头?”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吓了唐辰一跳。
“谁?”
黑暗的诏狱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便他睁大眼睛,也只看到瞳孔两个一闪而逝的光圈。
“值班的狱卒。”
黑暗中那个人瓮声瓮气地,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狱卒?我咋没见过你?”唐辰狐疑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惜啥也看不见,只依稀感觉那里有人坐着。
“你能看见我?”黑暗中那人很是惊疑,好似十分在意他被唐辰看见模样。
“看不见。”唐辰实话实说,“但听声音不像是我见过的那几位大哥。”
“你还会听声辨人?”黑暗中那人似乎对这方面的话题很感兴趣,言语中透露着的小兴奋。
“多留心点,你也可以。”唐辰笑了笑,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他是干房产中介,干的时间长了,经常和客户房东电话沟通,必须学会听话听音,以判断客户房东买卖房产时的诚意和底线,时间久了,自然便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声线不同。
甚至交流不超过三句,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推测出说话人的心情。
当然,如今身陷囹圄,置身异世界,这些技能便成了无用之物。
“知易行难,很多事都知道怎么去做,可是亲身做不出来的。”黑暗中的人干笑一声,蔚然一叹。
“你有很多事想做而不能做?”唐辰听出对方话里有话,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情,跟这个新来的狱卒闲聊起来。
聊八卦吗,男女都喜欢。
“是啊,家里的事,衙门上的事,开始时懵懵懂懂,很多事说了不算,等你说了算的时候,围绕在你身边的人,又不会让你知道真正的信息,反过头来又会说你的主意不对,还是祖宗之法更可靠。”
那个黑暗中的人,似乎也将他当做了倾诉对象,絮絮叨叨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人向来都是怕变,本来朝九晚五的上班,你非得改成早八晚八,他们不跟你急才怪,其实无非是利益不到位而已。”唐辰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顺嘴说道。
黑暗中的人听到这话,果然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理解了他话里意思,情绪略带激愤地说道:
“可,有些事到了不改不成的时候,再不改,前朝故事就要在本朝上演。”
唐辰笑笑道:“大哥,喝多了吧,什么前朝本朝的,那都是皇上操心的事,管你一个看牢房的啥事?”
“哈,是喝了点,你别说出去啊。”黑暗中的那人一愣,打了一个哈哈。
唐辰顺势也哈了一声:
“这黑灯瞎火地,我跟谁说去,放心,都理解。
男人嘛,喝多了就想找人聊聊。
如果大哥不嫌弃,可以跟我聊聊。”
黑暗中的人,嗤了一声,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
“跟你聊,你一个尚未加冠的小孩,能聊出什么?”
“聊什么,那聊的可多了,诗词歌赋,星相医卜,这些在下都略懂一二。”
唐辰说到这儿,听到一个不屑地轻笑,似另一个人发出的,不过这个轻笑声很小,在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后,销声匿迹。
他心中一动,话锋一转道:
“不过男人嘛,话题归结到一起,无非就是两个而已。”
“哦,我猜猜,是名利和美人?”
“看来老哥也是性情中人,不过只猜对了一半。”
“哦,那一半?”
“是朝政和美人。”
“刚刚还说我瞎操心呢,你这又向朝政上引,岂不是也是瞎操心。”
“你一个人非议朝政,又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只会越说越让自己烦心。
但你我一起谈来,当做话佐料,打发时间,解闷舒心,偶尔碰撞出一个好点子,说不定还解了你的多日困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着玩呗。”
“哈哈,这么一说,倒也不错,正如你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走心,说着玩。”
“那老哥,愁的事是什么呢?皇上又出什么新政策了?”
“皇上能出什么新政策,只是最近有个新政策递了上去,能一举解决国库空虚问题,可俱朝反对,实行不了,倒是颇为苦恼。”
“哦,什么新政策,竟能引得举朝反对?”
“土地使用开发建设申述。”
“咦,这不是我写给福王的吗?”
“哈,原来正主在这儿,既然如此,那你说说如何要将你写的那个章程实行喽?”
“实行不了!”
“嗯?”
“那个策册子,实行起来的条件是皇上对土地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不过国朝立国两百余年,这天下的土地几乎尽归士绅官宦拥有,你向从他们手里夺来土地,那不亚于虎口夺食,他们不吃了你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有你说的这么邪乎吗?搞得天下士绅跟洪水猛兽似的。”
“比猛兽更加危险,猛兽吃饱了还知道回去睡觉,将残骨腐肉留给其他动物,而士绅官宦恨不得连皇权都想染指,更何况是区区土地。
据我所知,当今首辅徐大人家的地,已经与松江府武德帝时期的首辅申家的地,挨着了,两个赋税重镇的土地,尽数操控在不纳粮的士绅官宦手中,国库不空才怪了。”
“那你还上那个册子,不怕皇帝一怒之下斩了你?”
“我没上折子啊,我一个啥功名都没有的书生,哪有资格上折子,我只是写给了福王,让他以此噱头敛财而已,再说了我这不已经在诏狱里了?”
“仅以这个当做噱头就能敛财?”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朝廷不能用这个法子,否则会信用崩溃,信用崩溃的后果,便是真会重复前朝故事。”
“那你岂不是害了福王?亏他为了你还去堵门骂陈大人。”
“福王殿下那能出面,皇家人不能落得与百姓争利的名声,另外派人操持的,如果最后出了事,将那个操持之人推出来一斩了之,既能平息民愤,还能收获一波好名声,这就叫猪养肥了才好杀。”
“猪养肥了才好杀,哈哈,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全都给我漏了底,不怕我宣扬出去,破坏了你的敛财大计?”
“我都被关在笼子里了,说不定那天就被咔嚓一刀,管它外面洪水滔天,你说与不说,与我有何干?再说了,人人趋利,你明着告诉他们是假的,可只要那个册子在御书房呆一天,他们便会相信是真的。”
“你呀你…”黑暗中的人爽朗大笑,笑过一阵后,他又道,“小小年纪,竟如此算计人心,不怕反噬?落的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什么下场?最惨不过带上陈适梅那一家去阴曹地府,那还圆了我的心愿。”
“你很恨你爹啊?”
“谈不上多恨,只是觉得天下怎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就连历来薄情的皇家,如今也是和和睦睦,怎么到了他陈大人这里,就变了模样。
再说了,一个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爱护的朝廷命官,你指望他能多爱护百姓?”
“道理是不差,只是你以子毁父,终究失了孝道,于礼法不合,会被世人唾骂的,你这么聪明,众口铄金的道理应该比我懂。”
唐辰愣了一下,继而失笑道:
“骂爹咒父的是陈适梅大人的庶出三子陈辰,于我唐辰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