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门环上结着蛛网,苏瑶的指尖刚触到门环,铁锈便簌簌落在裙上。仲儿攥着她的手忽然发抖,孩子眼里映着王府坍塌的飞檐——曾经朱漆斑驳的照壁上,如今爬满了带刺的野蔷薇,像极了鲜血凝结的纹路。
“小翠?小红?”她的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麻雀。风穿过雕花窗棂,卷着落叶掠过残垣断壁,却带不来半分人声。付战的玄色披风还搭在廊柱上,布料被雨水浸得发硬,领口处绣着的狼头却依旧狰狞。
“母亲,爹爹去哪了?”仲儿的声音带着哽咽,小脸上沾着旅途的尘土。苏瑶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靴跟叩地的声响。她转身时,腰间的软剑已出鞘三寸,却在看见那抹明黄身影时骤然顿住。
金英子的鎏金步摇在暮色中晃出细碎金光,十二幅缂丝宫裙拖在杂草丛生的石板路上,扫过一块刻着“忠孝”的残碑。她身后跟着的侍女们皆垂着头,鸦青色的鬓角上簪着统一的白玉兰,却在看见苏瑶时齐齐屈膝:“给金王妃请安。”
“住口!”苏瑶的剑尖划破暮色,在离金英子咽喉三寸处顿住。仲儿惊呼一声躲在她身后,却不慎踢到脚边的断瓷——那是她去年生辰,付战亲手为她烧制的青瓷瓶,如今碎成三瓣,瓶身上“瑶”字的残片沾着泥土。
金英子咯咯笑起来,抬手拨弄耳垂上的明珠坠子:“苏瑶啊苏瑶,你还当自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她指尖轻弹,一道明黄卷轴破空而来,在苏瑶脚边展开时,朱砂大印刺得人眼眶生疼。
休书二字力透纸背,末尾的“付战”二字却写得极潦草,捺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像道未愈的伤口。苏瑶觉得指尖发麻,膝盖几乎要软下去,却在触到仲儿颤抖的肩膀时骤然撑住——她看见休书上的日期,正是岭南匪患平定那日。
“不可能。”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付战不会......”
“不会什么?”金英子逼近两步,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腐草味,“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如今大局已定,我才是王妃,我的儿子才是天龙国的国王。”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的喊声惊起夜枭的怪叫。苏瑶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付战在帐中替她缠绷带时说的话:“待岭南事了,我带你去看江南的云锦。”那时他指尖缠着纱布,是为替她挡下刺客的毒镖。
“付战在哪?”她握紧剑柄,却听见金英子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八个身着黑金铠甲的武士押着个血人走进月光,那人蓬头垢面,却在看见苏瑶时忽然挣扎——是王强,付战最信任的暗卫统领,此刻他的右手已被齐腕斩断。
“王妃......快走......”王强的血滴在石板上,蜿蜒成暗红的线。金英子抬手示意武士退下,指尖勾起苏瑶的下巴:“想看付战?好啊,我带你去。”
地牢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时,苏瑶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石壁上的牛油灯忽明忽暗,照见铁栏杆后蜷着的身影——那人穿着褪色的中衣,长发遮住半张脸,却在听见脚步声时缓缓抬头。
“战......”苏瑶的声音卡在喉间。付战的左眼蒙着血帕,右脸颊有道新添的刀疤,从眉骨直贯下颌,却在看见她的瞬间骤然睁大未盲的右眼。他扑到栏杆前,铁索哗啦作响,腕间的旧伤裂开,血珠滴在苏瑶手背:“瑶瑶,别信......”
“信什么?”金英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她抬手抛出血红色的药丸,“付将军不肯喝避子汤,只好用些手段。不过你放心,王上已赐他做金家赘婿,日后你们母子,便在这地牢里好好团聚吧。”
仲儿的惊呼声被铁门合拢的巨响切断。苏瑶扑到栏杆前,指尖穿过铁条攥住付战的手——他掌心的茧子还在,却比记忆中凉得可怕。付战低头吻她指尖,喉间溢出低哑的笑:“对不起......让你卷入这局棋......”
“什么棋?”苏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像极了岭南驿站的夜雨。付战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她衣袖上,却仍用完好的那只手替她理了理乱发:“金家想借我掌控西北军......但他们不知道......”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金英子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次她身后跟着数个举着火把的武士,明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苏瑶,皇上有旨,念你曾助平匪患,特赐你母子归乡。至于付战嘛......”
她抬手掷出火把,付战身后的稻草堆轰然燃起。苏瑶听见仲儿的尖叫,看见付战在火海中扯断铁索,左眼的血帕飘落——那里竟空无一物,只有狰狞的疤痕盘踞在眼窝处。
“带仲儿走!”付战的怒吼混着浓烟,他握着铁链冲过来,铁链上的倒刺划破金英子的脸颊。苏瑶被武士拖出地牢时,最后看见的是付战在火中转身的背影,他残缺的右手上握着的,正是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王府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更夫的灯笼在街角摇晃。仲儿抱着她脖子哭得浑身发抖,苏瑶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摸向腰间的软剑,剑鞘上“战”字的刻痕还在,那是付战亲自为她刻的。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金家的追兵。苏瑶低头吻了吻仲儿的眉心,将孩子塞进暗巷的草垛里:“别怕,母亲去去就回。”付仲道:娘亲,我要杀了他们!付仲的阴阳双眼迸发出愤怒的光。她转身时,月光照亮她眼角未落的泪,却照不亮眼底燃起的火。付仲从草垛中出来,悄悄跟在母亲身后尾随而去。
当第一支箭擦过她鬓角时,苏瑶已跃上屋顶。她听见金英子在楼下尖叫,看见付战送她的狼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原来有些誓言,即便被血与火灼烧,也永远不会冷却。
因为她是苏瑶,是付战亲自教出来的,能在沙场上杀人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