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龄文叙述的故事中,除了林上,还有一个人出现——彼时还未成年的方觉。
十几岁的男孩子,却表现出老练、沉稳。
林听想要尽可能还原事情本来的样子。
……
彼时,林听小公寓的桌子上摊着一份结婚证,桌子两端坐着沈舟由与宿龄文。
气氛有些狰狞,沈舟由如坐针毡。
宿龄文音量不大:“沈舟由,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一百零八个心眼,和筛子似的,这结婚证绝对不是正当手段得来的。
你是看小公主可爱,骗来的。”
沈舟由没脸没皮:“虽然不是正当手段,但是具备法律效益。”
宿龄文柔声道:“少和我贫,我打你信不信。”
此时,状态好了许多的林听穿好衣服,不知何时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看向宿龄文,笑得格外乖巧:
“宿姨姨,躺了好几天了,我想出去通通风。”
宿龄文笑着道:“好呀,那回来捎一袋冰淇淋,和两罐啤酒。”
沈舟由豁然起身,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我陪你一起去。”
宿龄文笑晏晏看了过来:“小沈,你坐下。”
林听已经窜到玄关穿鞋,不顾沈舟由生无可恋的眼神,也不顾当初信誓旦旦与沈舟由承诺“没事没事”。
林听关门就走,只听门内紧随其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林听对着天空拜了拜:“神仙神仙,请保佑沈舟由,不要被打死。”不然就没有人给他买小蛋糕了。
帮沈舟由求了神仙,林听看了下时间,去往监察院,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能不能碰到方觉。
监察院守卫森严,林听没有出入证。
想了想,林听将顾灿生送的一个屏蔽项链挂在脖子上,随即他化为狐狸。
小狐狸穿过监察院的门禁系统,项链坠子和白色毛毛一起飘动,他速度飞快的隐于监察院之中。
……
监察院长廊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没了人,只剩苍白的月光与星光,连灯都没开一盏。
方觉走在寂静的长廊上,身形孑孓。
忽然,一颗小小果子自上方落下,方觉从容不迫的伸手接住,他仰头向上看去。
只见头上一根石梁上,卧着一只白毛狐狸,狐狸耳朵尖尖是渐变的红,两条尾巴蓬松又漂亮,从石梁上垂下。
小狐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注视着方觉。
方觉笑了笑:“小狐狸,也不晓得煮了好不好吃。”
小狐狸自石梁跃下,落地化为林听:“大概不好吃,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方觉依旧在笑:“你问我,不见得我会告诉你。”
小狐狸:“有人说,我妈妈是你杀的。”
方觉:“嗯,是我杀的,你要为你妈妈报仇吗?我今天心情好,你要报仇抓紧时间。”
小狐狸:“那人还告诉我,我妈妈没有死,只是她回不来了。”
方觉神色变得寂静下来,他抬步向前,擦肩而过,不再理会林听:“抱歉,我不知道。”
林听回头,看着方觉的背影,声音中夹杂着落寞:
“那是我的妈妈,本来她应该陪着我长大,我也应该是有妈妈的孩子。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们都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凭什么我不能知道。”
方觉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回头对林听笑着道:
“这个故事里,我扮演的从来不是一个好人角色。
请我吃一块小蛋糕吧。”
林听:“栗子蛋糕可以吗?”
方觉:“走吧。”
……
三公主蛋糕店,已经关店休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方觉看着窗外车流,缓缓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妈,我的老师很厉害很厉害。
她脾气很温和,但也最有号召力,总研究院的人都敬重,喜欢她。
像你爸爸和付镜春,在老师面前都是收敛棱角的。
但是人太耀眼也不好,老师当时主持着悬浮计划,拥有着最高端的技术,也代表着能够产生数不尽的财富。
当时十族同盟有招徕老师,但是被老师拒绝了,老师只想做学术。
虽然老师这样想,但是十族同盟没有这样想。
如果老师继续下去,开辟出新的行业领域,势必会对十族同盟产生威胁。
不能被十族同盟利用的人,阻碍十族同盟财富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永远消失。
于是我的父亲方继容,找到了身为老师学生的我,命令我杀了老师。
你要知道,熟人是很好作案的。
我从小受到严苛的教育,被要求完全仰望父亲,服从父亲。
所以,刀子捅进了老师的身体,雪地上都是血。
但是,我的信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崩塌的,我不再崇拜父亲,我向往正常人的日子,我也喜欢在总研究院的日子。
老师遇袭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现场封闭。
老师被带走救治,几天后老师的葬礼得以举办。
林听,诚然我不是个好人,我爸更是个魔鬼,温和儒雅,只是他最浅层的伪装。
贪婪狡诈,左右顾忌也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他血腥、残暴,没有什么人类的感情的。
对待我这个儿子、对待妻子,都形如对待棋子。
不是十族同盟像一棵大树,而是方继容像一棵大树,树根深深扎进悬浮之城的土地里。
而十族同盟是树叶子,到季节了,也就落下了。
方继容的根系在悬浮之城的土地里蔓延,也成了方继容的保命牌。
他掌握了太多的产业链,他要是出事,悬浮之城的运行将会迎来一次地动山摇。”
方觉吃掉最后一口蛋糕:
“林听,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你的妈妈。
如果想要报仇,可以先找我报仇。
就如同我所说,我不是好人。”
林听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总研究院?”
方觉无所谓道:“老师不知所踪,我又做了那种事,总研究院没有我的前程,人当然要往高处走,我就是这样的现实。”
林听:“我不信。”
方觉起身,准备离开:“你信或者不信,都没多大关系。”
语毕,方觉转身离开,却遇到了推门而入的顾灿生,两人双双有些恍惚。
离林听更近的方觉听到林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信一家之言,事实要慢慢拼凑,再见,方觉。”
方觉垂首笑了下,肘间搭着外套,与顾灿生擦身而过。
……
刚刚方觉坐过的地方,坐着顾灿生,只是空盘子被撤了下去,象征性的摆上生地瓜,这里没有烤地瓜。
林听开门见山:“我妈妈没死。”
顾灿生给生地瓜削着皮,一层又一层:
“我也是前些年才知道,那年我和你现在一样大,机械裂痕和机械心脏刚刚落实。
我也算是长大成人,无意间听到宿老师和你爸的对话,知道了事情始末。
我本来就埋怨方觉在老师死后背叛总研究院。
又得知方觉是那个刽子手,即便老师没死,当时我也只想杀了方觉,什么都不管。
是你爸拦住了我,说方觉很可怜,我觉得所有可怜都是借口。”
林听:“可怜,为什么可怜?”
顾灿生揉了揉鼻梁:“那应该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了,方觉的妈妈,当年被传是悬浮之城最好看的女人。
方觉的妈妈工作是演员,她叫程锦,拍了许多电影,是当之无愧的影后,国民度很高很受欢迎。
年轻时的方继容向程锦求婚,两人结婚,生子,看着像神仙眷侣似的。
可实则方继容看重了程锦的国民度,私下里对程锦控制的很严很严,剥夺人格与自由的严格。
程锦慢慢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一些事情你应该有听说过。
二十几年前,程锦的一次粉丝见面会,程锦发病,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她在会场放了一把火。
死了一对年轻情侣,又有很多人受伤,造成了很大的社会舆论。
面对舆论,方继容站了出来,他一边要立深情人设,要保护自己的妻子。
又要立负责的人设,要给公众一个交待。
最后,程锦被诊断出精神方面的疾病。
摄像头面前,方继容深深鞠躬,向受害者及家属道歉。
他眼睛里含着泪水,将妻子关进一栋小楼,落锁,算是给公众交待。
那时,方觉已经渐渐长大,变得出色。
锁进小楼的程锦,变成了控制方觉的工具。
方继容以程锦为要挟,要方觉杀了老师。
方觉到最后还是手软了,匕首只是扎进了老师的肩膀,血流了一地。
方觉通知你爸爸过来处理现场。
又祈求老师与林上,对外宣称老师已经死了。
因为方觉担心小楼里的母亲,那也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快些将程锦带出来。
方觉回到家里时,却见火焰舔舐着小楼,程锦身穿白裙,从小楼楼顶一跃而下。
或许清醒过来的程锦,回想到那对被火烧死的年轻情侣,于是同样用一把火结束自己的罪恶。
而她站在楼顶一跃而下,像是自由的飞鸟,也终于摆脱了方继容的束缚。
可是方觉,也只有方觉,他没有妈妈了,只有仇恨。
林听,方觉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希望你不要恨他……”
林听垂首搅拌自己的柠檬蜂蜜水:
“我没有恨过他,不是他,会有另外一个真正的凶手来杀我的妈妈。
只是我不懂,你要我不要恨他,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闻言,顾灿生沉默,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
“最初,我是生气,生气他背叛,很生气很生气,明明老师对他那么好,明明我们的关系那么好。
22岁之后,我又生气,气他的隐瞒,他独自承担的仇恨。
有一年,我记得很清楚,是在72楼的一次会议上。
时隔好几年,我再一次见到方觉,我与他对视了一瞬,只有一个瞬间,我读懂了方觉的眼神。
他恨方继容,连带着恨这个世界,恨那些曾辱骂过他妈妈的人,恨不得整个世界毁灭,这样才顺他的心意。
而我生气,方觉表面清风霁月,实则是个闷葫芦。”
林听又喝了一口水,微微叹息:
“老师,我认识那么多的人,好像没有一个人是从一而终的快乐。”
顾灿生也无奈:“确实,貌似根本没有这个选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听眼神坚定:“找到我妈妈,现在什么事都没找到我妈妈重要,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顾灿生笑了笑:“我刚刚当院长那一阵,宿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前面有老师,有倒霉催的林上。
而你前面,有我,有付镜春。”
林听:“所以,这才是总研究院的传承,而不是梁轩那样。”
闻言,顾灿生从空间戒里翻出一个小小卡片,递给林听:
“总研究院进行各种研究发明,性质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监控不是只有明面上的。
这是你们那天汇报的监控记录。
你以自己的名字,以一个普通学子名字,拿着这个东西去告梁轩,告上72楼,告上监察院。
不是状告梁轩篡改你的作业。
而是状告梁轩利用职务之便,为所欲为,以前辈身份欺压后辈,已经形成风气。”
林听接过卡片,摸了摸鼻子:“听你这么正经说话,我好不习惯。”
顾灿生依旧在削着地瓜皮:“我都30多岁的人了,早就长大,知道怎么正经说话了。”
说着,顾灿生想起一些事情:
“林听,你妈妈驾驶着星舰,离开悬浮之城。
在遇到陨石之前,有降落t27小星球,她既然把种子留在那里,说明那是一颗适合种种子的小星球。
也给了一个你寻找的大概方向。
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你就可以出发了。”
林听点头:“嗯,我知道了。”
……
林听提着一袋冰淇淋和两罐啤酒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
宿龄文早就离开,只有沈舟由独自坐在桌边吃泡面。
沈舟由的脸依旧英俊如常,但从半袖露出的皮肤能看出宿女士的残暴。
林听站在门口换鞋,讪讪笑道:“我给你带了冰淇淋和啤酒。”
沈舟由:“那是给我妈带的,还有,你跑的好快。
你之前说得好好的,要为我担责,要为我解释……”
林听抓了抓头:“你要晓得,男人的嘴,信不得。”
沈舟由抓过林听手臂,将林听抓进自己怀中:“信不得?那我就尝尝什么味。”
林听:“不要,不要,你刚吃完泡面,是臭的。”
沈舟由:“你就像那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