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林听次日起得很早,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镜子中的年轻人模样清隽,神色淡淡,看着不开朗,也不张扬。
镜中一双杏眼弯了弯,倒也坚定又明亮。
林听将监控与文件拿好,准备出门,离开前他回头看向厨房刷碗的沈舟由:
“沈舟由,你今天会去72楼吗?”
沈舟由探头道:“今天72楼有会。”
林听:“那你有时间要来看我。”
沈舟由却笑着道:“希望今天所有人都能看到小哥哥。”
林听皱了皱眉:“不要,我社恐。”
……
72楼,一楼大厅就有裁决台,但这里鲜少有人来。
因为被72楼裁定的事情,鲜少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大多数人愿意去往正常法庭,而不是将事情闹到72楼。
裁决台接待员看着坐在对面的男生,很年轻的一张脸,面部线条柔和又流畅,实在不应该坐在这个地方。
接待员询问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林听:“我的作业被助教暗中操作,被人张冠李戴,偷了过去,致使我的成绩倒数第一,我想要一个公正。”
接待员尴尬的笑了笑:“这种事情……不然告老师呢?这里是72楼,裁决的都是……”
没等接待员说完,林听坚持道:“裁决台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贵贱,请您传唤另一方当事人,这是我作为悬浮之城民众的权益。”
接待员脸色有点难看,面无表情的记录林听诉求,他想年轻人遇到点小事,总是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等好多年后再回头看,就会觉得自己天真又幼稚。
梁轩没有想到,林听最后会将事情闹到72楼的裁决台,这实在匪夷所思。
但是收到裁决台传唤,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现场。
梁轩面目阴沉的赶了过来,经过林听身边时,停下脚步,颇为讽刺道:
“我知道你那个男朋友是谁了,是总指挥官沈舟由。
你真是有点分不清轻重,这点小事就靠着男朋友来这裁决台,你以为身为指挥官,你男朋友也会这样分不清大事小事?”
林听睫毛垂落,神色淡淡的整理衣摆:
“为什么要靠他?我只靠他吃过小蛋糕。
你要非得说我靠点什么?你还不如说我靠着总研究院。”
梁轩:“不知所谓。”
林听:“那是你笨。”
机械鹰爪子上抓着铜锣,锣锤砸了下去,清正浑厚的声音一圈一圈的荡开,仿若最久远的正义,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裁决台已经半个月没开了,大家看了过去,只见是两个脸生的年轻人,顿时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有人离开,有人停留,还有人专门赶来。
顾灿生、付镜春还有贺修三人是一起过来的。
林上从72楼老头办公室出来,站在楼上柱子的阴影里,嘴里叼着根烟,复杂的神色中带着欣慰。
开完会的沈舟由和方觉听闻锣声,先后到了这裁决台,还有十族同盟的柳明非。
这几个人驻足看热闹,便引得更多的人凑了过来。
听闻裁决台上那两个是因为“作业”的事有了争执。
裁决官头上是一个数字天平,左右两边数字现在归于0,现场围观众人皆可影响左右数字的变化。
裁决完毕后,数字更倾向于谁,谁就是这场裁决的胜利者。
裁决官的声音嘶哑而苍老,他做裁决官许多年了,今年他就要退休了。
裁决官佝偻的背脊努力直了直,手里木槌敲了下去,他看向林听:
“左席,林听,状告右席梁轩,是否属实。”
林听开口:“属实,裁决官,梁轩私自篡改成绩,我还想状告他背后的总研究院。”
闻言,周边嘈杂声四起。
梁轩讽刺的笑了笑,林听真是疯了,告总研究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哪怕沈舟由在,都不一定有这份能量。
裁决官虽然错愕,但满是皱纹的脸波澜不惊,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裁决台允许一切声音发生,最后以我头上天平为准,结果自负。
状告人如果不被天秤倾斜,将承担惩罚,请你知悉。”
林听:“我知道,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裁决官又看向梁轩:“右席,梁轩,如果天平不向你倾斜,你将依照规则,为你所犯错误负责,请你知悉。”
不过是改个成绩,又会有多大责任,梁轩语气轻松:“好的,裁决官。”
裁决官:“现在,裁决程序开始。”
林听慢吞吞的拿着监控、拿着成绩单,其实在监控拿出来那一刻,梁轩就知道事实会被摊在所有人面前。
但他依旧不慌不忙,一份作业成绩而已,他工作特别忙,录入错误也在情理之中……
把这事搞到裁决台,倒是显得林听小家子气,梁轩甚至已经准备好说辞。
可林听已经率先说出梁轩想说的话:
“诚然,有监控不代表什么,可能是梁助教太忙,录错成绩,我想梁助教或许会想这样说。”
梁轩整个人有些紧绷,但很快便自然而然的接腔:“对,我工作偶尔确实会有些小失误,很开心你能理解,但是你把这事闹上裁决台,浪费公共资源,这就不大好了。”
梁轩话音一落,许多人连接上光脑,天平上属于他的数字在一点点增加。
甚至有人认出梁轩是规划科那位的公子,又纷纷呼朋引伴,叫人过来帮忙控制梁轩的数字。
那数字以很快的速度增加着,碾压着林听,似乎在诉说林听的无理取闹,梁轩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得意。
看着天平上的数字,林听却缓缓笑了起来,他看向裁决官,声音不卑不亢:
“裁决官,您看天平上的数字,这就是所谓人微言轻。
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失误,这明明是梁轩有意为之。
就像我进入总研究院,就受到梁轩助教的打压。
但今天,哪怕到了72楼,哪怕我是受害者,我依旧可以被指责。
这也是我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我有一些话想说。
而这里,裁决台,我站在这里,声音能够传到很远很远,能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
裁决官不会像旁人一惊一乍,或指责,或嘲笑,他语气平直的像机器人:
“那你想说些什么,就说吧。”
林听起身,朝着裁决官鞠躬,再起身时目光扫过所有人:
“我想说,我知道梁轩不是最坏的人,他也只能在成绩上动动手脚。
但梁轩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们以前辈欺后辈,以权势压弱势。
这种事情发生在别的地方,我不会这样愤慨,我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但是这种人,这种事存在在总研究院。
总研究院那里是学术界,是理想之地,不是玩弄权术的地方。
多少人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从年少时就以总研究院为梦想。
有天赋者,因努力而优秀者都不应该被打压,被欺辱,他们的理想与抱负更不应该被渐渐磨灭。
总研究院是许多人的一辈子,也是悬浮之城最前端学术之所在,那里应该是最纯粹的地方,不应该被沾染别的颜色。
至少所有流光溢彩的思想都应该被保护。
可是……”
林听看向梁轩,梁轩目光不由自主的躲开。
林听掷地有声道:
“可是总研究院有许多梁轩这种人……
对于梁轩,我并没有多大的愤慨。
因为我不是学者,我不属于总研究院,对于成绩,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得失心。
今天,我也不是为自己发声。
但我的爸爸妈妈曾经也是总研究院的一员。
他们在总研究院相识、结婚、有了我,小时候我在总研究院长大。
我也见过那里叔叔、阿姨最热忱的样子。
小时候我总是哭,有点烦人,很闹腾,但长大后那里叔叔、阿姨依旧对我很友好,这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们年轻时和我父母辈的感情很真诚。
那个时候真好呀,每个人都心无旁骛,都能尽全力施展才华。
妈妈的学生,做出比妈妈还要厉害的东西,大家都很为她的学生高兴,大家会一起庆祝,而非打压。”
不远处,付镜春拍了拍顾灿生的肩膀,顾灿生已经眼睛通红。
林听说的是他的童年,也是顾灿生他们最张扬明媚的青春,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做大人了。
林听翻开了宿龄文的日记本,于是也学着宿龄文的样子写日记。
和林听聊过往那天夜里,趁着林听去拿柠檬水,没道德的顾灿生悄悄翻开林听的日记。
那天,林听有认认真真写自己的第一篇日记:
我今年22岁,不算是少年。
但我少年时没有少年人的心气,是阴郁、混乱的一团雾气。
长大成人后,雾气散开,才发现自己不是只身一人。
于是我想找寻那些年我丢失掉的少年气,我想逆着世俗、逆着权势,来为那些正在长着羽翼的少年人,来为那些不算强大的人们寻求一份公平。
我希望至少在总研究院,这里热忱的人们能心无旁骛做喜欢的事。
顾灿生悄悄将日记放回林听的包中。
顾灿生也想为年轻人们鸣不公,可是他长大了,千丝万缕的线系在他的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晚,林听拿着柠檬水回来时,顾灿生还给了林听一份名单。
如今,林听站在裁决台上,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
今天的林听勇敢,正义,终于不再那么阴郁,而是有了少年人的果敢与意气。
他想守护他最初来时之地。
林听将名单、事件,投映在天平之上。
一桩桩一件件,分外清晰。
丁默,因学术出色,获得Ft奖项金奖,被竞争者宋文恶意造谣、污蔑、排挤,最后不堪压力,离开总研究院。
贝小瑶,179研究小组组员,入组2个月,被研究员李布通过母亲关系挤掉,其研究结果被李布侵占。
冯琳,研究结果被窃取……
许多人,许多人,他们是丁默、是贝小瑶、是冯琳……更是总研究院如今的现实,是悬浮之城的缩影。
林听的力量很小,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只想总研究院好好的。
他抬头看向梁轩,平静的目光中带着压迫感:
“今天,不仅仅应该梁轩自己站在对面,他至少有自己的学识,诸如宋文、李布都应该站在那个位置。
而我,我没有什么冤屈需要申诉的,我也知道一份作业而已。
但是,那些人,那些受到真正不公的人该怎么办?今天,我代替丁默、代替贝小瑶……代替这名单上所有人站在这里。
我希望这裁决台,能够公正裁决,让这名单所有事、所有人都能恢复本来模样,得到本来属于他们的荣耀,坚守他们的热爱。”
这些是顾灿生耿耿于怀的事,顾灿生说不得,林听来替顾灿生说。
裁决台旁,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事件当事人另一方梁轩,完全成了背景,他只是让着名单之事公之于众的一个小螺丝,是导火索,也是总研究院不堪、压迫的一个缩影。
而林听,正目光灼灼看向裁决官,更是看向裁决官头上天平。
那刚刚极致向梁轩倾斜的天平,似乎在抖动,似乎也在畏惧……这代表着所有人都在犹豫。
人性的底色中本来就有善,有畏惧,也有考量。
天平虽然摇摆,却也不敢再向梁轩倾斜一分。
好似向梁轩再倾斜一分,这悬浮之城便没有光明可言。
而林听站在这里,无异于动了许多人的蛋糕,但林听一点都不怕,他来之前就不是代表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