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温阮幼收到了京中新帝登基的急报,按理说她该亲自回去一趟,但是西突厥这边实在抽不开身,只能送上西突厥的十八座矿山聊表心意。太子十五岁掌政,政务处置和部队调动早就被太子全权掌控,皇帝早就形同虚设,如今只是把殿下这个称谓换成陛下,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改变。新天子的脾性众位大臣也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除了减免三年杂役课税没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苗头,但是众人都知道这位新主子相比于他父皇有多狠辣果决。
登基后半年温阮幼一路杀穿到西突厥老巢。捷报跟不要钱似的往京中传,本来靠着西突厥蹦跶跃跃欲试的小国这半年个个送上甘愿附属的信物,对大夏俯首称臣。
容珩听到祁尧的脚步烦的想摔东西。
【说了多少遍,世家贵族府里的赏花宴品诗宴的帖子就别送来了,朕一个皇帝天天跟着一群富家小姐公子品茶赏诗,作画游湖,你……】
随着恶臭越来越近,容珩终于从折子里把头拔出来。
看着祁尧端着的木盒和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陛下,这次不是各府的帖子……是西边送来的……您可要打开看看?】
温阮幼喜欢送头这件事,天底下除了容珩谁也受不了。沈巍有次说琉勒四公主绝色无双,被温阮幼记在心里,然后把四公主的头给沈巍送到府里,把沈夫人吓的以为温阮幼看上了沈巍,火急火燎跑到定国公府跟温阮瑶聊了一下午然后回府又养了半个月的病,从此沈巍再也没说过谁漂亮。
沈夫人生的几次大病,全是被温阮幼吓出来的。奈何温阮幼对沈夫人极其恭敬有礼,和沈巍是青梅竹马,温阮幼又位高权重,沈夫人奈何不了她半分。
容珩让祁尧把盒子放在他的案头,似乎闻不到恶臭一样。
容珩爱惜的摸着这把不知道转过几手的剑,她不远万里送来这把剑,那这把剑一定是有深意的。
【还有一封信件。】
容珩已经很久没有喜怒形于色了,这次眉眼展开的笑意藏都不藏,几乎扑到祁尧身上抢过他手里的信。
信上笔迹有些潦草,开头写的认真,越往后写字越小越乱。容珩看完后愣了许久,似乎没反应过来。
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统兵大都督神策元帅温阮幼奏恭请
陛下圣安 ,太皇太后圣安
圣躬金安何否?
爱徒檀奴
见字如晤,切勿悲伤
虽此次战役大获全胜,但突厥狡诈,我军牺牲三万健儿,为师倍感心痛。
如今为师被困唐努乌拉山,怕是凶多吉少。徒儿日后艰难险阻,必要步步小心谨慎,为师难以时时陪伴呵护,甚是扼腕。
现下艰险,情长纸短,为师只有两点嘱咐。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积蓄多少,唯有百姓苦乐。如今天下分庭明了,日后减免赋税,释俘种田,民之食,住,行,医,学为家国头等大事。
制敌以严,驭众以慈。成事勿骄,败事勿撅。以利使奸,以智防奸。让权者死,让利者活。近不失亲,远不失举。治身先治心,责人先责己。以德治国,以正治国,以法治国,才可保国之长久。
武将——都指挥使,苏子婵。安奕护军,言凌。坚忠校尉,萧策。北中郎将,谢灿。荆州刺史,李元照。皆可用。
文官——秘书少监,李彩燕。黄门侍郎,王筱筱。鸿胪寺卿,景初。御史中丞,温阮瑶。太学博士,韩少唯。皆可用。
爱徒谨记。随信之剑为青龙剑,可调遣温家军十五万兵马。白虎剑于为师阿姐处,双剑合璧,可调遣全部温家军,总三十万兵马。此剑为师父予爱徒保命信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随意拿出。阿姐身娇体弱,多愁善感,望徒儿替师多多照拂关心,你二人安好,为师便死而无憾了。
别经数月,思何可支。
遥想当年初见时,徒儿尚在襁褓哭闹撒娇,如今却要当的少年天子治国理政平天下,实在是岁月不居,时光如流。可惜为师不能亲眼目睹徒儿于金銮之上,揽乾坤在怀,开太平盛世,创国泰民安,甚是可惜。
将军死社稷,无需裹尸归。为师气数已尽,徒儿与其悲泣哭诉,为师收尸。不如今后年年为师父烧些娈童美婢,豪宅香车。
他日觅得良人,可继续为徒儿挽发更衣,施朱点唇。前路漫漫,天地广阔,八百姻娇,三千粉黛,切勿被一叶障目。横生执念。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愿君从此,顺遂时虞,皆得所愿。
若有来生,檀奴玉儿再续前缘。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臣温阮幼拜别陛下。
容珩身形晃了晃。似乎不敢相信这封信绝笔信的真实性,可是温阮幼的字迹他何其清楚,这封信就是她亲笔写的。
【不会的……她不会死的……我去接她……我要去接她……】
容珩慌乱的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滚下台阶,顾不上额角磕破的血就要往外奔。
还没奔出紫宸殿,就被一个萧索的白色身影拉住手腕。
【檀奴,你要去哪。】
温阮瑶的力气不大,但是容珩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容珩像被人勒住嗓子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是无论多大口呼吸,还是没有吸入空气,如同一只脱离水快要濒死的鱼。
【啊……啊……找……找……】
他红着眼,除了啊啊声说不出一句话,喉咙里传出来的痛意压着舌头,让他短暂的失语。
哪哪都疼,心口绞痛,喉咙像吞了刀片,胃里像咽了钉子,肌肤,口鼻,眼睛,耳朵都在痛。
耳朵听不到声音,舌头也说不出话。
温阮瑶咬着牙,把容珩抱到怀里。
【去给陛下熬安神汤。】
容珩张大嘴,舌头却不听使唤。
【找……她……找……】
温阮瑶泪流满面,捧着容珩的脸。
【檀奴,你好好活着,知道吗,你好好活着】
容珩心绞痛越来越厉害,如同被一把利刃恶狠狠的攮进去然后胡乱搅动,用匕首把他的心拧成个麻花。少年跪在地上,抓着心口的金线龙纹,张着嘴喘不上气,地上不知是泪还是汗,滴滴答答的,容珩面色如纸,抖如筛糠,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吵闹,刻苦的疼痛中,容珩视线逐渐模糊,只剩下温阮幼那抹艳丽的红色,最后一头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