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睁开眼时,一缕金色的阳光正透过蒙古包的毡帘缝隙洒进来。他动了动身子,后背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这些日子,乌兰每天都会来给他换药,虽然手法依然粗鲁,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长风抬头,看到乌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蒙古袍,腰间系着银铃,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感觉怎么样?”乌兰在床边坐下,伸手就要掀李长风的衣服。
李长风连忙按住衣襟:“我自己来就行。”
乌兰挑眉:“怎么?还害羞了?”说着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衣襟,“我可是你的大夫,有什么好害羞的。”
李长风无奈地笑了。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乌兰的直来直去。她换药时总是皱着眉头,动作却很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伤口愈合得不错。”乌兰满意地点点头,“再过几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乌兰起身掀开毡帘:“是巴特尔他们回来了。”
李长风探头望去,只见巴特尔骑着一匹枣红马,马背上挂着几只黄羊。他身后跟着几个科尔沁勇士,个个满载而归。
“李公子!“巴特尔看到李长风,兴奋地挥手,“今晚有口福了!”
乌兰笑道:“你呀,就知道吃。李公子伤还没好,不能吃太油腻的。”
“那正好,”巴特尔眨眨眼,“我特意带来了一些野蘑菇干,可以煮汤。”
傍晚时分,蒙古包外燃起了篝火。巴特尔和几个勇士忙着处理猎物,乌兰则在一旁煮蘑菇汤。李长风坐在毡毯上,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来,尝尝这个。”乌兰端着一碗汤走过来,“我特意加了点草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李长风接过碗,热气腾腾的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绽放:“真好喝。”
乌兰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
夜色渐深,篝火旁响起了马头琴的声音。巴特尔拉着一把老旧的马头琴,琴声悠扬婉转。几个勇士随着琴声跳起了蒙古舞,动作豪放洒脱。
“李公子,你也来跳一个!”巴特尔喊道。
李长风连忙摆手:“我可不会。”
乌兰站起身,伸手拉住他:“我教你。”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李长风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来。乌兰带着他转圈,教他基本的舞步。李长风笨拙地跟着,几次踩到乌兰的脚。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乌兰嗔怪道,眼里却满是笑意。
李长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第一次跳嘛。”
“那以后我天天教你,”乌兰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在草原上跳舞。”
夜深了,众人陆续散去。李长风躺在蒙古包里,听着外面的虫鸣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乌兰教他跳舞时的样子,想起她煮汤时认真的神情,心里泛起一阵甜蜜。
第二天一早,李长风刚醒来,就看到乌兰抱着一堆衣服走进来。
“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草原上走走。”她说,“你总闷在蒙古包里也不好。”
李长风换上乌兰带来的蒙古袍,虽然有些不合身,但穿起来很舒服。乌兰帮他系好腰带,又往他头上戴了顶毡帽。
“嗯,像个蒙古汉子了。”乌兰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骑马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原。冬天的草原依然很美,天穹像倒扣的蓝釉碗,盛满碎银般的阳光。北风掠过草尖时发出绸缎撕裂的声响,枯黄的针茅穗子簌簌抖落霜花,惊起几只灰斑鸠扑棱棱飞向泛着铅灰的天际线。
冻土下蛰伏的草根仍在编织绿色密码,褐色狼尾草将积雪拱成蘑菇状的城堡。老榆树的枝桠弯成古琴的模样,每片剥落的树皮都刻着风的纹章。
乌兰捂着嘴指着远处惊叫道:“看,那是雪绒花。“
李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片洁白的雪绒花在微风中摇曳。绒球不过铜钱大小,半透明的纯白色花瓣蜷缩成蒲公英的胚胎,却比春日蒲公英更通透清冷。薄霜顺着纤细的花萼流淌,在夕阳里凝成琥珀色的冰棱,恍若给每朵花都戴上了水晶冠冕。两人下马走到花前,乌兰摘下一朵雪绒花,别在李长风的帽子上。
“在我们科尔沁,雪绒花象征着幸福。”乌兰说,“我希望你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李长风看着乌兰明亮的眼睛,心跳突然加快。他伸手摘下一朵雪绒花,轻轻别在乌兰的发间:“我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乌兰的脸微微泛红,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李长风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乌兰没有挣脱,反而握得更紧了。
远处传来巴特尔的喊声:“乌兰!李公子!该回去吃饭了!”
乌兰连忙松开手,转身跑向马匹:“快走吧,不然巴特尔又要唠叨了。还有……我阿玛快要回来了,他说他要见见你!”
李长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草原,爱上了这个直率又温柔的蒙古姑娘。乌兰的阿玛布和是科尔沁的台吉,听说是去参加黄金家族召开的忽里台大会去了,所以,这么多天一直未能得见。
暮色降临时,晚霞把云絮染成珊瑚色,牧归的马群踏碎冰晶,在结霜的河面上投下流动的琥珀光斑。蒙古包顶升腾的炊烟裹挟着奶茶的醇香,与星辰一同坠落在缀满冰凌的敖包旁。
回到营地,巴特尔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看到两人红着脸回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今天的草原之行很愉快啊。”
乌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李长风笑着坐下,端起一碗马奶酒:“来,我敬大家一杯。感谢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众人举杯相碰,欢声笑语回荡在草原上空。李长风看着身边的朋友们,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家。
科尔沁的冬天很冷。清晨,草地上结了一层薄霜,马蹄踏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李长风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
乌兰说,她阿玛今天就要回来了。
这些日子,李长风已经习惯了草原的生活。他学会了骑马套羊,虽然还比不上乌兰那般娴熟;学会了喝马奶酒,虽然第一口时被那股腥膻味呛得直咳嗽;也学会了用蒙语说“谢谢”和“你好”,虽然发音总是不太标准。
乌兰给他起了个蒙古名字,叫“巴图”,意思是“坚固”。她说,希望他能像草原上的石头一样坚强。李长风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到乌兰这么叫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
“巴图!”乌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骑着一匹枣红马,马鞍上挂着几只野兔,“快来帮忙!”
李长风笑着走过去。乌兰翻身下马,把野兔递给他:“今天父亲回来,得准备些好菜。”
两人一起走进蒙古包。乌兰熟练地处理着野兔,李长风在一旁打下手。蒙古姑娘可不像汉人小姐那样养尊处优,乌兰从小就经常干一些粗活。他喜欢看乌兰做饭时的样子,专注而温柔,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
“你知道吗,乌兰一边切肉一边说,“父亲去参加忽里台大会,是为了商讨对付金国的事。”
李长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些日子,他几乎要忘记外面的纷争了。草原的生活太美好,美好得让人想永远留在这里。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乌兰放下刀,擦了擦手:“阿玛回来了!”
李长风跟着她走出蒙古包。远处,一队骑兵正缓缓而来。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的胡须,正是乌兰的阿玛,科尔沁部的台吉布和。
“阿玛!“乌兰跑上前去。布和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女儿:“我的小乌兰,又长高了!“
李长风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布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就是李公子吧?”
“见过台吉。”李长风躬身行礼。
布和点点头:“进屋说话。”
蒙古包里,布和坐在主位上,乌兰忙着倒马奶酒。李长风注意到,布和的眉头一直紧锁着。
“李公子,”布和开口了,“我听说了你的事。你曾祖父、祖父、父亲,个个都是英雄。”
李长风心头一紧。这些日子,他很少想起家里人。每次想起,心里都会涌起一阵刺痛。
“但是,”布和叹了口气,“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乌兰放下酒壶,紧张地看着父亲。
“金国那边传来消息,”布和说,“皇太极准备举全国之力攻打北京。他要蒙古各部出人出力,配合进攻。”
李长风的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次听说女真人要避开山海关,打算从长城破关,而你父亲镇守的喜峰口。”布和看着李长风的眼睛,“正是女真人进攻的必经之路。”
把一个小小的喜峰口放在十万八旗军面前,螳臂当车然后被碾的渣都不剩,这是可以预想到的结局。
蒙古包里一片寂静。乌兰握住李长风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阿玛,”乌兰急切地说,“我们不能帮女真人!”
布和苦笑:“我的傻女儿,你以为我想吗?可是金国势大,这次,多尔衮带几十个骑兵就敢打咱们,咱们科尔沁部......”
“台吉,”李长风突然开口,“我有个想法。“
布和挑眉:“哦?”
“金国虽然势大,但也不是没有弱点。”李长风说,“女真人觊觎蒙古草原日久,如果你们真的不想日后被他们吞并奴役,那就趁他病,要他命。女真人长途跋涉,补给线长。如果我们能联合其他蒙古部落,切断他们的补给......”
布和摇摇头:“对蒙古人而言,女真人如果是凶残的野狼,那汉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蒙古不出兵,我们蒙古人也犯不着为了汉人和女真人拼命。再说了,孩子你还嫩的很,女真人破关攻打中原就是为了劫掠,这也是一部分蒙古部落愿意出兵的原因。他们难道会为了补给发愁吗?抢不就行了!”
李长风突然想起来,崇祯二年,皇太极采用声东击西之计,派少量兵力佯攻马兰峪,吸引明军主力,主力则从龙井关潜行至喜峰口西侧,趁夜攀越长城突袭。此役,明军损失惨重,包括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都在激战中阵亡,所以,他的父亲将会凶多吉少。
既然蒙古人不肯帮忙,李长风决定孤身前往喜峰口营救父亲。
他站起身,向布和深施一礼:“感谢台吉带来的消息,家父将身陷绝境,长风不忍他老人家殒命于万军之中,我决定只身突入险地,去喜峰口搭救父亲!”
乌兰也跟着站起来:“阿玛,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