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暖意融融,炭火无声,却驱不散空气里那点沉闷。
姜无尘一身绯色常服,立在殿中。
他先向御座旁的帘子微躬身,再转向龙椅上那个半大的少年。
“太后,陛下,”他声音不高,“臣清剿逆党余孽时,在京郊一处废弃皇庄的地底下,摸到了一个不小的武库。”
帘子后头悉悉索索响了一下,随即安静。
太后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发紧:“武库?谁留下的?”
“看东西的样式,有些年头了,像是前朝的玩意儿。后来大约被宁王那厮偷偷摸摸占了,想干什么,不言自明。”姜无尘话说得平淡,没提更深的东西。
“里头兵甲不少,还有几张守城家伙的图纸,挺精巧。”
他转向赵承昭:“陛下,太后,这批东西用好了,能填补京畿武库的亏空,以防万一。那些图纸要是能仿出来,对边关也是大用处。”
赵承昭小脸绷着:“太傅觉得,该怎么办?”
“臣的意思,让禁军和监察司信得过的人,悄悄把那地方接管了,列为绝密。图纸交给工部和兵仗局,找靠谱的工匠琢磨仿造。”姜无尘语速不快,“这事儿太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帘后静了一会儿。
“就这么办。”太后的声音透着疲累,“全交给太傅了。”
“臣遵旨。”
没过几天,京郊那处废弃皇庄,入夜后连虫鸣都稀疏。
顾一剑领着人,没惊动半点尘埃,就摸进了地底下。
火把的光晕在布满蛛网的甬道里跳动,照亮一排排冰冷的兵器架子,还有码放整齐、落满灰尘的箱子。
空气里一股子铁锈和陈腐的味道。
“清点,登记,封存。”顾一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图纸,拓三份,原件马上送回侯府。”
“是!”
黑衣卫士动作麻利,只有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
地库最里头,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几口格外沉重的铁箱子,被几个人合力,悄没声地抬走了,去向不明。
箱子里头装的什么,比这满坑满谷的刀枪剑戟,要紧得多,也烫手得多。
两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靖安侯府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公文堆得让人头疼。
只是姜无尘身边,多了个半大少年。
十三岁的赵承昭,穿着身半旧的青色常服,坐在小几旁,正拿朱笔点着一份奏折,眉头微微皱着。
“太傅,”他放下笔,把奏折推过来,“户部报上来的江南漕运‘官督商办’试行条陈,朕看完了。”
他指着几处:“账面上是好看,国库进项多了快三成。可底下附的几封密奏说,有些商号跟地方官勾结,两头吃,抬价吞没,底下百姓没落下多少好。”
“陛下能看到这层,不容易。”姜无尘拿起奏折。
“‘官督商办’这法子,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就容易养出新的蛀虫。根子在怎么管。”
“那太傅的意思是?”赵承昭身体微微前倾。
“监察司的巡查御史,不能只在衙门里听汇报,得下去,突击查账。还得让商号之间互相盯着,设个举报的章程,有奖有罚。最要紧的,”姜无尘加重了语气,“得让老百姓心里有底,知道朝廷的规矩是好的,要是碰上官商勾结欺负人,可以直接往京城递状子,告到我监察司来。查实一个,严办一个,绝不姑息。”
赵承昭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太傅说得对。好心肠,也得有霹雳手段护着才行。”
看着对面少年眼中闪过的锐利,姜无尘心里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这两年多,他确实是把能教的都教了,从治国到用兵,从人心到权术。
这孩子,是块好料子,磨出来了。
又过了大半年,开春后不久,一直称病的太后,在一次小朝会后,正式下旨,撤帘归政,不再过问前朝事。
赵承昭,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名正言顺地,亲掌了大梁的权柄。
辅政大臣还在,姜无尘、陆虎、雍王赵承熙,各管一摊。
但谁都看得出来,龙椅上那位,不再只是听着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对姜无尘的倚重,没变,甚至更深了。
靖安侯府的门槛,快被各部官员踏平了。
太傅,靖安侯,辅政之首,监察司主官,权柄赫赫。
但姜无尘自己清楚,越是这时候,越得小心,脚底下踩空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朝堂上的风气,确实变了。
监察司的缇骑三天两头拿人,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补上了新人,大多是些肯干事、没什么根基的年轻人。
科举考场上,算学、律法、策论的题目越来越多,光会做诗是当不了官了。
羊毛务那边,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北地送来的税赋和边军的冬衣订单,一年比一年多。
漕运、盐铁试行新法的地方,国库的进项也肉眼可见地涨。
大梁这艘破船,似乎真的被他一点点修补起来,开始重新往前走了。
至于那个曾经上蹿下跳的“风媒”,自从宁王倒台,失了最大的靠山,又在监察司手里栽了几个大跟头后,就彻底蔫了。
剩下的那些散兵游勇,藏头露尾,被顾一剑带着人,像撵兔子一样,撵得东躲西藏,一个个据点被端掉。
这天傍晚,顾一剑进了书房,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风尘。
“公子,”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城南最后一个窝点,清干净了。头目跑了,不过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关于那份‘山河舆图’的线索,还是没找到。像是彻底断了。”
“公子,最后一个据点,清了。”
顾一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风媒在京城以及周边的势力,已彻底肃清。”
姜无尘嗯了声,指尖划过一份关于北境军粮调拨的文书,并未抬头。
“手尾处理干净,别留后患。”
“是。”
顾一剑的身影融进门外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陆清婉端着一盏热气氤氲的茶,走了进来。
她现在是宫里的女官,管着织造一类的事,但羊毛务的总调度,还是她在遥控。
“侯爷,北地羊毛务最新的报表,还有几处新工坊的选址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