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门叫小萝莉进来的时候她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发呆,保镖都远远站在隔离门外。医院的走廊安静极了,她在充斥了走廊的空寂里,看上去又娇小又落寞。
“他醒了。”我说。
她立刻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和惊喜:“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我让开身子,让她进去看她的父亲。小萝莉甩着两条小胳膊兴冲冲地进去看爸爸,发现爸爸果然醒过来之后欢呼雀跃地把自己压在病床上,开开心心地和爸爸说起了悄悄话。
接下来就是父女俩人的情报交流时间了,治病的功成身退才是上策。我穿过走廊出了隔离门,密切关注这边动静的保镖立刻分出一半客客气气地拦住我,另一半进了门去照看大小两位雇主。
算了,不让走就不走吧。总归我也没什么事儿,瞎转悠罢了,现在我帮了这个大忙,这家人少说也得请吃顿饭什么的。
我和三个一身黑的保镖大眼瞪小眼僵立了有十分钟,诸启尧红着一双兔子眼睛小炮过来了,一仰头脸上就是一深一浅两个甜甜的酒窝:“谢谢你,英英姐姐!”
“不客气。”
“这种事怎么能说不客气!英英姐姐,你不是来这玩的吗?我带你去周围好玩的地方!包吃包喝包住!”小萝莉很兴奋,“我请你吃冰淇淋!我自己做的!”
“不用了。”
“诶?”小萝莉难掩失望之色,“为什么啊?英英姐姐不就是来这里玩的吗?地头蛇带你去有什么不好的啊。”
“我只打算在这里待一天啊。”我一本正经,“像我这么厉害的人,都是四海为家的。早上你在佛庙里看到我,就是因为我在到处找远离凡尘的真正的和尚和道士,和他们论经讲道,提升自我,以便早日脱去俗壳,得道升仙。”
小萝莉被我哄住了,说:“哦哦,哦……那你进度怎么样了?”
我正容:“你直接这么问,我是很难办的。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和你讲了你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好……好吧。”小萝莉说话有些磕巴了,“那那那你总得要点儿什么吧?你帮了这么大的忙,两手空空就回去,也不太对啊。”
我报了一串数字,说:“我的银.行账号,你看着意思意思给个润刀费吧,觉得不够的话顺便帮我把我哪儿和我干了些啥瞒一下。”
然后我就毅然决然地走了。
其实附身诸启尧她爸爸的不应该叫恶魔,因为按照大众化的叫法,这玩意儿一直叫心魔。
对就是那个几十万年来日日夜夜勤劳勇敢、孜孜不倦为广大修士找麻烦,为修士的夭折率做出卓越贡献的心魔。
实际上这种恶魔和心魔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最起码的一点就在于,前者是有实体的,而后者虚无缥缈,只是一段神念和某个想法,既没有独立的承载,又没有合适的人格倾向。最重要的一点是,恶魔只作用于凡人,而心魔只作用于修士。
恶魔的威慑力远远不能和心魔比,但真正难缠的是恶魔。
因为恶魔就是和人伴生的妖怪,一出生它就活在人的体内,就像是某种人天正携带的病变基因,如果你一辈子都洁身自好,生活规律,那么你有很大的可能会逃过一劫;而如果你没有,那么恶魔就要逐渐醒来,并且逐渐接管你的身体了。
它对人的改造是缓慢和不断变换的,一旦它们被激活,就会展现出远超同类近亲的智慧。
如果换一句话来理解,恶魔就是人类生来就有的阴暗面,只是在平常人们都把它们当做邪神,它们是每个人心底那个悄无声息的恶毒秘密,是人类一切负面的结合体。它们像影子一样寄宿在人类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但谁也不知道这时机是什么,换句话说,除开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以外,还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会让它们醒来。
要杀死它们……有的人自己就可以把它们杀死,这个过程是谁也参与不进来的战役,充满了对自我的肯定和否定,遗憾的是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则会很快被恶魔占据身体,从此面目全非。
友情提示,一旦被恶魔占据身体,就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了。这时候恶魔的躯体和人的躯体融合,从本质上说,新诞生的是个妖怪——非常弱小的那种妖怪。
附身诸启尧父亲的恶魔已经算得上强大,但也就那样。我一刀斩头后把恶魔的头粉碎,扔进了垃圾箱。希望今天的清洁工不要被这奇怪的消化道味道恶心到,也希望她别被垃圾桶奇怪的重量吓到。
我下一站去了全国知名的旅游山区。
因为钱铮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第一天晚上和我出来只说了几句话,可以理解,可能是见我现实里太忙了,不好意思打扰我,然而等我被那个一身风流的和尚召唤过去的时候,钱铮还是一句话没开口,连身影都淡上了好多,我才意识到她出了问题。
没办法,我平常都是筑基期,对她身上高度复杂的灵气漩涡敏度很低。好在那间庙里的佛香让她恢复了一点灵气,她用那一口气直接告诉我去什么什么地方,然后就真的老老实实做了个挂件。
这个啰里啰嗦的女人不说话的时候那么冷淡和婉约,眼睛里有一股冷淡的不谙世事。她的气质杂糅了很多东西,我觉得很熟悉,但是又并不很关心。
我心里的谜题太多了,没必要再增加一个。
火车还没停,钱铮已经撒欢般冲进了青山绿水。荡漾的灵气像水波一样拂拭我的面孔,花草低低放歌,白桦树枝叶渐舞,澄澈的湖水里鱼儿甩尾,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我脱离了游客的大部队,慢慢走进郁郁葱葱的树林。
天上和大山都有我所见过的最精妙的阴影。这里重峦叠嶂,山势连绵不断,每一座都那么坦荡,又在另一座山峰的衬托下半遮半掩。深浅不一的绿色、黄色、棕色、白色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在山峰上撒着欢,纵然秀丽俊美,可颜色再姝丽,也遮挡不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放肆和活泼。
风里传来游客的大笑,有人絮语,有人接吻,有人牵手,有人哭泣。不远处一对新婚的夫妇在拍婚纱照,男方对着镜头自信地微笑,女方靠在男方身旁,手上在抚弄一朵野花,眼神却飘到了男方的脸上。
这里有很多人,但他们又和我毫不相干。
我看了一会儿,在一株高大的被单独保护的古树上沉沉睡去。
这株古老的树发出了浑厚的笑声,它轻轻垂下叶子,为我送来一阵木香和凉风。
吸收一点灵气是不会出事的,我这么以为。
但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钱铮哭丧着脸坐在树下。
她又换了一具身体,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手臂纤长,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半曲着,五个指甲盖儿粉嫩可爱。
我从树上跳下来,她立刻抬头站起来,可怜巴巴地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喊:“英英……”
这次这具身体我认识,是那个租我房子的校花。
她可真是倒霉,出来旅个游都能受这无妄之灾。
“你看起来好多了。”我说。
“对啊……我觉得我已经吃饱了。”她陪着笑看我的脸色,可惜我的面上平板无波,她败下阵来,嘟嘟哝哝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吃饱了我就找你啊,结果一路过她就被吸进来了……唉,我也很烦恼啊。”
我直觉她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她紧接着又唉声叹气说:“我以为这一次也是个男的呢,结果是女的。”
“女的怎么了?”我真想知道她能多神经病。
“倒也没什么,站着尿尿可以对靶心,还挺有意思的……”
我说:“我觉得你就用现在这个身体就很好,不然你就回她家去吧。”
“英英!”她投来哀怨的一瞥,这一眼里妩媚有如春柳。
“……那你要怎么办,她家里人问起来怎么解释?”我只好说。
她立刻神采飞扬地扬起另一只手上的手机:“放心!我用指纹解锁打开了她的手机!我查了她的支付宝账单和app,这姑娘是一个人出来玩的!一路上的车票旅馆都买好了!她还在智能卡片上记录了要去的景点和饭店!要我还查了她的通话记录!这姑娘打最多的就是一个国外的电话,名片上写的是姑姑,我猜她八成是父母双亡遗产丰厚没啥朋友,恩,标准女主装备。”
“下一站是哪里?”
“唔我看看……”她赶紧掏出手机翻,“下一站是一个什么镇……听都没听过……还要坐大巴去……”
“多久出发?”
“后天下午六点!”钱铮说,“这个时间好尴尬,午饭要少吃点才行了,我们提前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