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秘境的时候是在一处密林空地,如今因为域中域的原因,出来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草原。
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了出来,口中骂骂咧咧:“搞什么啊,什么也没捞到就没了,把人当猴耍啊?”
还有些人默不作声,秘境那么大,总会有人得了或大或小的机缘,也可能是一件无主的法器。
他们开始挨个离去。
零星几个等着来接人的少爷小姐里,萧奇文、萧奇武两兄弟最显眼,因为他们落后一个散修半步站着,偏偏那散修看着还只是个伶仃男孩。
引得一些人频频扫过去。
突然,晴天一声闷雷,几片乌云飘过来,笼罩上方,接着越来越大,直到扩散至整个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
短短半炷香,天空低矮的像是要塌陷,绿草们紧贴着地,被空气中无形的气势压弯了腰。
这时候宋意禾才和所有人一起反应过来。
顾长洲是不是要结丹了?
修仙界人人皆知,渡劫时劫云越大,雷劫越强,意味着天赋越高,同时也更难渡过。
那些急着走的人不动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结果。
宋意禾偷偷问谭清:“谭清师姐……”
谭清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叫姐姐。”
宋意禾从善如流:“好的,清姐,你渡劫时候的劫云有这么大吗?”
“不如他。”
像这样一个金丹劫云遮天蔽日,蔓延万里平原的,掰着指头数也找不出来几个。
“但是他这关也更难过。”谭清补充道。
说话间,第一道雷电已经落下来。
银白闪电如一道割裂天地的长剑,直入云霄,宋意禾清楚的看见,顾长洲挺得笔直的身体颤了一下。
但是第一道闪电很明显只是试探,它在雷云里翻滚,银电滋滋作响,酝酿了许久劈下第二道。
至少比第一道粗了一倍。
宋意禾又问:“清姐,这雷一共几道啊?”
“正常来说,九道。”
但顾长洲不正常。
从第二道开始,那雷就跟发了疯似的。
层云间雷电游动,宛如惊龙,带着呼啸狂风,一次比一次砸得更狠,因为落得急,大部分时候还是好几道连着一起。
数不清多少道,反正肯定不止九道。
那些本着观望心情的弟子们越看越惊诧。
“渡劫的是哪位天之骄子啊?这雷怎么还没停?”
“哎,有人数没?第多少道了?”
“太快了,估摸着得有二三十道了。”
宋意禾离得近,比他们感受更深一点。
乌云已经凝成实质,人像站在携裹狂风的黑布下面,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银黑两色,每一道雷电都犹如战鼓敲在耳膜。
她赶紧摆手,让尹芷、秦云书两个小姑娘站远点。
而以顾长洲为中心的那片土地,早已四散开裂,在不断的雷击下形成一个巨坑。
宋意禾越看越觉得,这雷好像就是忍了很久终于有借口了,于是特地来劈个爽的。
顾长洲处在风暴中心,雷电在经脉中摧枯拉巧,又在末梢炸起无数细小电花,细密的血珠从每一个毛孔中渗漏出来,又立刻烧干。
连识海都一片震荡,龙吟剑急的团团转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们本来是打算回到学院再稳妥结丹的,结果却因为这一份阴差阳错的机缘,导致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迫开始渡劫。
若是寻常九道天雷,有龙吟剑护着,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这破天道,明显就是冲着要顾长洲命去的。
“小主人,你就没有准备一点防护阵法或法器吗?”
顾长洲摇摇头,他全身上下,就一套衣服,一把剑,连秘境中摘的草药都放在宋意禾那了。
随着又一道要命的天雷的落下,顾长洲识海又是一震。
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往事。
那年,他一个人赌气去问心派,说要去修无情道。
在那里修行,练剑,天赋比一般人要优秀得多,有许多弟子巴结他。
山间的松树黄了又绿,南屿国顾府门口的那个小乞丐,好像已经被埋在记忆深处,很少再想起来了。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他看见树梢红彤彤的柿子时,会想起那个动不动对自己呼来喝去,眼角眉梢都藏着娇宠的小姑娘。
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毕竟那个周家小子从小就喜欢她。
“顾哥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顾长洲收回思绪,语气平平的应了句:“没什么。”
秦云书扭扭捏捏:“先前顾哥哥在龙骨秘境中帮我拿到名次,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就闭关了,如今……”
“首先,和别人一样叫我大师兄,其次,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同样的弟子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有不同的韵味,就好比这时候的顾长洲,身姿欣长挺拔,五官凌厉,眸如点墨,如画中人一般。
就是说话的内容太难听了。
拽什么拽,秦大小姐也是有脾气的,正准备就此离开。
一只鸽子突然飞了过来。
那是他们秦家专门培养的信鸽。
秦云书以为又是祖父思念自己,捎来的一封家书,没有设防便就地打开。
读完内容后却脸色煞白,因为那是一封绝笔书。
白色的信纸从她因为遭受噩耗而颤抖的手中飘落在地上。
正好被顾长洲看到一角。
“举国沦陷”四个字让刚刚还冷酷无情的男人一下慌了神。
他抓住女孩的衣领,问:“这是谁写的?确定是真的吗?什么叫举国沦陷?具体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秦云书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她呆呆的坐在地上,片刻后,开始崩溃的大哭。
顾长洲转身便走,下山路上,满脑子都是宋意禾出嫁那天,垂在自己跟前的红色裙摆。
这怎么可能?周裕……那小子怎么看不会让宋意禾发生那种事情吧。
秦云书悲伤的哭声跟在少年身后,像某种动物的爪子在不断抓挠他的心。
他要亲眼回去看看。
有了龙吟剑,回程的路转瞬即逝,他却觉得太慢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昔日繁华的帝都荒芜一片,大街上再也没有人出来摆摊叫卖,房屋门窗紧闭,好像一座死城。
只有偶尔经过转角时,看见一些倒在地上,身形消瘦,神情痛苦不堪的人。
他们拼尽全力拽住顾长洲的衣角,低声下气的求他:“给一点吧,公子,给一点吧。”
“你想要什么?”
那人嘴唇张合,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悄无声息的咽了气。
顾长洲眉头皱得更紧,一身气势像是要杀人。
来到顾府时,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顾长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转道去了周家,同样的大门紧闭。
顾长洲没那么多耐心,直接踹门而入,府里的丫鬟小厮如惊弓之鸟,被这一脚吓得瘫坐在地上。
少年的眼神扫到大堂椅后,一个不断躲避的身形。
正是周裕。
“宋意禾呢?”他问。
顾长洲来时,这人躲躲藏藏,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这会面对面了,却又发起疯来。
“你这时候来找意禾?”他脸色古怪,脸侧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晚了,早就晚了!一切都晚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顾长洲接连打了他好几巴掌,“说,她人在哪?”
语毕,作势再打。
周裕捂着脸,眼神恶毒,“她在皇宫,太后宫里,去吧,说不定你还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顾长洲松开他,脸色阴沉的隔空点了点他,没说话转身快步走了。
寿康宫。
顾长洲走到这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急了,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进去。
其实一路走来,他也发现了不对劲,就连这皇宫里,都冷清得吓人,宫女们脸色仓皇,每个人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但是他不在意。
他以为这两年在问心派自己早就已经忘记这里的一切,可是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才发现处处都是回忆。
那些记忆埋在深处,从来没有一刻被遗忘过。
他们一起爬过的柿子树,一起走过的街,一起吃过的小吃摊……
跨进宫门的那刻,他想,
去他妈的修道,我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不论发生了什么,今天我就要带宋意禾走。
谁也管不着我们。
周裕也不行。
太后高坐在堂,还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捧着金樽,双眼迷离,整个人歪歪扭扭,好像很是痴醉。
顾长洲叫了她好几声才应。
“太后,您知道宋意禾在何处吗?”
小时候,他也是带着人进过宫,在寿康宫里喝过一盏茶的。
希望太后还记得吧。
“你说的,可是周裕之妻,周家夫人?”
顾长洲咬牙道:“是。”
“哈哈哈哈哈,你来找她?她就在后院,被好好供着呢?”太后突然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表情同周裕一样古怪。
似乎后院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在等着他。
顾长洲顿了顿,那股被压下的不安又冒上来了。
他走到后院,那里立着一排黑漆漆的屋子。
像是吃人的怪兽。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云霄。
顾长洲整个人一抖,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去。
不会吧……不可能吧……
他发了疯往那方向跑去。
最后只能接到一捧黑水。
那个笑容肆意,神色张扬,在他印象里永远是彩色的小姑娘,当着他的面,化成了一滩黑水。
顾长洲呆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定格在那个瞬间,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直到很久之后,送了血的两个魔族人回来。
“哎呀,真不错,又交差一个。”
“听说最开始,在上头物色的是那个姓顾的公子,不过顾家那老头子看得太严了,才辗转找到周裕,选了这个丫头。”
“真是可惜,以那个的天赋,制出来的羽丹应该很是不错。”
顾长洲好像这时候才醒了,他喉咙呜咽,顶着那身黑血走出去。
像个从地狱跑出来索命的恶鬼,将整个太后和周家屠了个干干净净。
世人都说入魔之人都疯疯癫癫,偏执可怕。
可是顾长洲那天入魔的时候安安静静,满身孤独。
……
“顾长洲是不是不太对劲?”宋意禾盯着天雷底下的人问道。
这雷到现在已经整整劈了六个时辰,天色由明转暗,等在周围的人也几乎都走了。
但想也知道,顾长洲结丹雷劫持续了数个时辰这个消息,此刻已经长了翅膀飞遍整个六壬学院。
六大世家可以允许这些散修弟子天赋高,但是绝对不会允许,有散修弟子比他们的嫡系天赋还高。
“这你也能看出来不对劲?”谭清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团人形焦炭。
宋意禾摸摸鼻子,坚持己见:“我过去看看。”
“那可是金丹期的雷劫,你一个筑基期的小身板去送人头吗?”谭清拉住人。
“没事,你看我像普通筑基吗?”宋意禾给自己喂了好几颗回春丹,然后往那边跑去。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乎乎影子飘来飘去。
“你你你,宋……救命啊。”龙吟剑打了个磕巴。
它本来好好待在小主人的识海里,结果这雷一下接一下,识海也越来越动荡,直至有崩塌之意,就知道出事了。
它看见宋意禾过来,于是刚强行化形的脑袋出现一个成形的问题。
剑灵应该管小主人的心上人叫什么?
“你你你,你是谁啊?”宋意禾问。
她走到天雷底下,估计是顾长洲仇恨值拉得太稳,那劈了许久不见疲态,仍旧策马奔腾的天雷都到她头上了,居然绕了个弯又去劈顾长洲。
于是宋意禾站在那,也就是觉得罡风十分刮脸而已。
“我是龙吟剑呐,小……姐姐,”剑灵卖了个乖,“你快救救小主人,他要入魔了!”
“入魔?!”宋意禾一惊,凑过去看了看。
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具体什么情况。
不过她相信龙吟剑肯定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想了想,她拿出之前复活的那株圣心草试图给人喂下。
但是又有点踌躇。
“恕我直言,他这么躺着,我分不清正反面。”
龙吟剑:“……”
即使是个剑灵,它也隐隐约约意识了,他小主人在这位心上人面前的形象。
此刻,应该是一丁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