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由蔡婉芸陪着到慈宁宫的时候,苏麻喇姑正在照着鞋样绣花,太后在一旁喝茶,“交给丫头去做就是。”
“老奴不放心。”苏麻喇姑回话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看太后,“太后您的东西,老奴还是自己经手才安心。”
太后就笑,“再过几年,等你老眼昏花了,看你怎么办。”
“老奴的眼睛可好着呢,”苏麻喇姑这才朝太后笑,“就算及不上太后您,那也至少得过个几十年。说不得,我每月做一双,趁看得见把看不清时候的也做了呢。”
太后笑出声,“那你可用不了几十年,一年半载怕就瞎了。”
“老天爷可不像太后您那么狠心,太后您福厚,为您尽心,老天爷才不舍得让老奴瞎呢。”苏麻喇姑脸不红心不跳,嘴上惯常抹了蜜似的,把太后哄得喜笑颜开。
太后哭笑不得,“你还埋怨起哀家来了,让你少做你又不听。”
伴随着一声通报声,皇后进来时正听到这话。她面色如常的福了福,“臣妾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来得巧,快来评评理。”一旁的蔡婉芸十分有眼色的扶起皇后娘娘,就听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麻喇姑对太后说,“哀家让苏麻把这些活计交给丫头去做,她不肯,还胡乱怪哀家狠心,皇后,你说说,这事儿可是哀家的错?”
皇后顿了顿,这话她可不好答。虽然身为皇后,但苏麻喇姑何许人也?在宫中的地位甚至比一般嫔妃还高,因着是太后的人,便连皇后也要礼让几分的。苏麻喇姑看一眼皇后,才放下手头活计,对太后说,“太后您这不是欺负老奴么,皇后娘娘一向跟您最亲,不管您在不在理,皇后娘娘肯定也都偏向您的。”
太后又气又笑,咬牙道,“哪天看哀家不把你那张嘴缝上!还怎么说都是你的理了。”
皇后这才恭敬地回答,“苏麻姑姑一心为皇额娘着想,正该是臣妾的榜样,臣妾自来十分感念苏麻姑姑。这些事原本也该由臣妾分担一二才是,是臣妾考虑不周,请皇额娘恕罪。”她不去评判谁在不在理,反而把过错归在自己身上。
“皇后哪里话,”太后轻轻叹气,“堂堂一国之母,做这些像什么样子!有这份心,不如好好伺候皇上。”宫妃为尽孝心而给太后亲手缝制衣物鞋袜也是有的,只不过皇后从来没做过。朝廷以孝治国,皇后为太后亲手做东西合情合理。太后这些话不过是话里有话罢了。
皇后又岂能听不出来,然而她确实没想过给太后做东西,甚至连皇帝,她都未曾有心帮皇上缝制过什么。一来,她心里其实是怨恨皇帝的,二来,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太后的棋子,太后对她的宠爱也是三分真七分虚,所以心里对太后也是有怨的。皇后本来也就只是看起来不作为好欺负,其实骨子里的倔强可没少一分。如今太后这含沙射影话里话外地指责她,不过就是在说她既对太后不上心,也对皇上不上心。皇后连忙跪下去,“是臣妾疏忽,请皇额娘恕罪。”
太后也没让她起来,就说,“往日哀家念着你毕竟年纪还不大,也对你没多少要求。可如今你也不小了,心该放哪儿,力该往哪儿使,哀家希望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后心里就一咯噔。她正在十九岁的路上,在后宫里都算是“老人”了,却还是一无所出。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好好伺候皇上,把心放在皇上身上,能有个孩子。这些话太后是不会明白说出来的,可规矩利害皇后又岂会不懂?于是低头回答,“臣妾谢皇额娘教导。”
“起来吧,赐座。”太后这才发话,蔡婉芸忙扶起皇后,让她在一旁坐下。
太后又说,“听说今儿一大早,皇上又生气了?”
这话一问,皇后就有点坐不住,忙站起身来。
太后看她一眼,“皇后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语气是没有什么波澜,可这话却已经是很严厉的指责了。
皇后掌心有点沁冷汗,稳住声音道,“臣妾不敢。”她不怕太后直接拿绛雪轩的案子说事儿,但她怕太后合情合理的指责,更怕太后直接揭出她和桑枝的事情来。现在还远远不是和太后撕破脸的时候,明明太后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挑明,可皇后自己心虚,听着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越发忐忑不安。倘若太后这会儿直接直白的挑明,那么桑枝必死无疑,皇后绝无半点救她的可能。哪怕她们抵死不认,桑枝的命也是保不住了。没有什么比拿自己心上人的命做赌注更让人提心吊胆的了,皇后被太后虚虚实实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愈发紧张不已。
“不敢最好。”太后切切实实给了皇后一个下马威,就是不提绛雪轩的事情,反而让皇后心中不安。
皇后被太后这当头一棒唬住,一时间没意识到这是太后故意先落她士气。太后又是不按套路的将皇后打懵,让皇后措手不及。尽管皇后来的时候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抗住太后的威压。只能怪太后手段太高明,每一招看似没什么要紧,却招招扣在皇后脉门上,夺了先势。
这个时候,太后才慢悠悠地说,“昨晚,绛雪轩发生了命案?”
皇后心里又是一紧,她不敢有半分懈怠,尤其是被太后那么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一番,这会儿实在战战兢兢,忙道,“回皇额娘的话,是的。”
“查的怎么样了?”太后仿佛漫不经心地一句问话,却让皇后突然难以开口。
原本按皇后的计划,是要告诉太后已经结案的。可刚刚太后已经责怪她伺候皇上不力了,这会儿如果再说结案,明显这么潦草的对待人命能让太后责怪她一番。皇后心里有些胆怯,动动唇,半晌却艰难地说,“还……还在查。”
太后这才眸子一顿,抬头看看皇后,“哦?”皇后给的这个答案,太后很满意。因为太后已经知道皇后下令结案,这会儿却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显然自己的先声夺人是生效了,皇后方寸有些乱。太后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后,“还在查?”
“回皇额娘,是。”皇后愈发低着头,“但是臣妾已经假意让人宣告结案,为的是让凶手放松警惕。”
太后点点头,赞赏道,“嗯,皇后做的不错。”于是放下杯盏,状似认真思量了一下,又说,“皇后事务繁忙,也不要过度劳累才好,最要紧的是伺候好皇上。这样吧,就让苏麻喇姑处理这个案子吧。”
皇后当即脊梁骨一阵发冷。果然!果然!果然是要插手,果然这件案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皇后心里清楚,绿莺不过是个被玩弄的奴婢,真正从中得利的是太后。她几乎敢确信,太后肯定是假意把桑枝的命交在绿莺手里,而绿莺却对此毫不知情。这样一来,如果绿莺不下杀手,那么就说明桑枝还有一般的利用价值。如果绿莺杀了桑枝,那么皇后也绝对没有理由责怪到太后头上。而如果绿莺要杀桑枝却没能成功,那就对太后更有利了。太后这招实在太绝了,绿莺和桑枝,无论是生是死,获利的都永远会是太后。桑枝死,太后不过是损失一个筹码却赢得皇家颜面,绿莺死桑枝不死,那么皇后为了保住桑枝,就更被掣肘。哪怕两人都死了,对太后也没有什么损失。无论哪种结果,太后都是坐收渔翁之利。可怜的绿莺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生死早就被太后算好了,她的死对太后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可是,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太后的阴谋又能怎么样!太后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却还不得不眼睁睁往里跳。皇后暗自咬牙,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拒绝太后的懿旨,这一步她必须退。而她这一退,就必然会让她和桑枝进一步沦为太后的掌中物,必会将二人置于险地。可是她没有办法,太后的要求合情合理,自己根本不能反驳。虽然她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会交到太后手里的,可她那时候手里还握着一个底线,但这会儿这个底线却很难说出口。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会让苏麻喇姑出面,倘若换成其他也有声望的老嬷嬷,那么她大可跟太后说,虽然交由太后的人处理,但最终的决定由她来做。然而,出面的人是苏麻喇姑,这事儿苏麻喇姑自己就能做主。而且,除了太后之外,谁还有资格让苏麻喇姑听从差遣?哪怕是皇后,也根本难以启齿说最终裁决由自己来定。皇后心里恨得咬牙,没想到太后做那么绝,竟然断了皇后所有的后路。
可是,可是她绝不能让苏麻喇姑来管这个案子。这样一来,桑枝的命就彻底握在太后手里,到时候皇后连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皇后僵在原地,所有原本准备好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她绝不肯答应,可又找不出应对的办法来。一时间,慈宁宫竟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