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一番畅谈后,高凡心里轻快许多。
他走去旁边山洞,吩咐老管家过去照顾皇上,他却对紫茄道:“郑姑娘,皇上刚才吩咐在下放你走,在下没答应。”
紫茄正蹲在一个炭炉子跟前煎药,闻言眼皮也没抬,轻声道:“不答应你还跟我说什么?反正你最喜欢掳人,你就是干这个行当的,谁也没指望你做君子。”
高凡心狠狠地抽了下,深吸一口气,笑道:“随姑娘怎么说。再告诉姑娘一件事:之前要杀姑娘的人是在下安排的,在下也不想你去安国。”
遂把当年派人追着板栗和小葱投入西南军中的事说了。
紫茄这才惊愕地抬眼看他,好一会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放我走?”
高凡道:“之前,在下不知道皇上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以为他是为了报复郑家、搅乱京城,才把你掳来的。现在不同了,皇上因为你受伤,生命垂危,我们君臣已经陷入绝境。在下不想杀姑娘,也不想放姑娘——你必须陪着我们走。这样,等玄武王和白虎公追来,在下才能从容应对。”
紫茄还能说什么?
她发现,难怪板栗哥哥和小葱姐姐都对这人一直怀有很深的戒心,这人根本就是大坏蛋!
高凡看着她鄙视憎恨的眼神,淡笑道:“在下知道姑娘有些手段,想警告姑娘几句:姑娘最好乖乖的。别忘了,姑娘还有个小表弟在我们手上呢!”
紫茄睁着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道:“信不信我把你毒死?”
高凡听了神情一僵。
能把紫茄气得说出这样话来,他真心佩服自己。
遂摇头失笑道:“姑娘那些手段,对付皇上还可以,因为他根本对姑娘不设防;对付在下却不管用。在下的老管家可是姑娘的前辈,是行家!姑娘还是别意气用事了。就为了小苞谷,也该把我们君臣早日送回安国。”
紫茄低下头继续煎药。不想再理他。
高凡也觉无趣,只得出来。
这时,有人来禀告说晚饭准备好了。
高凡便点头道:“那咱们一起吃。”
和十几个武士走进一间山洞内,只见地上摆了几个大盆子,有一盆绛红的肉透出浓香,引得大家不住耸鼻子。便问道:“这是什么肉,这么香?”
问完马上觉得不对,看向坐在一旁的小苞谷。
只见他正端着一碗那盆里的肉,埋头大吃。
玉米蹲在旁边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担任大厨的是个农夫模样的瘦小汉子。尴尬地笑道:“那狗……肥的很,属下觉得扔了可惜,我就……呵呵!高大人瞧。可不是一锅好肉?瞧,张少爷也爱吃呢。我烧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等着。刚烧好,他就盛了一碗。”
高凡见小苞谷果然吃狗肉吃得特别香,暗觉怪异。
他觉得这孩子是在赌气,然他心里正有事,再者觉得张家除了玉米外,老小都仇视他。小苞谷也不例外,因此也懒得去俯就哄劝,就没吭声。
当下。众人坐的坐,蹲的蹲,一起吃饭。
这狗肉实在香。虽然时令还没到寒冬腊月,但这深山峡谷里也很阴寒,晚上围在一处吃热腾腾、香喷喷的狗肉,真个赛神仙。
玉米没吃,他终究不忍心。
在他看来,小苞谷吃狗肉,纯粹是伤心过度,有些失常了;他可不能跟着吃,不然弟弟会更难过的。
高凡却不管,他连续奔波几日,很是疲累,因此吃了不少;那些汉子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了下去,一盆肉很快就见底了。
不过,大伙儿不停用筷子翻抄那盆肉,渐渐觉得不对。
一人问道:“老牛,这狗肉你没烧好,有些腥。”
另一人点头道:“刚开始馋,吃着还好。吃多了,就觉得有些腥骚,还有点……臭味!老牛,你是不是没洗干净?”
农夫大厨道:“胡说!怎么会没洗干净呢?那样大一湖水,洗几块肉还洗不干净,你埋汰我呢!”
这峡谷是高凡经营好久的一个联络地,地里位置隐蔽不说,峡谷东头有一个天然大山塘,用水很方便。
不但如此,多年经营,其他准备也都很充分。
米粮就不说了,洞里存了许多;另外,为了避免火光和浓烟被人发现踪迹,洞里还存了许多木炭,煮食烧水都用炭;再有,每个石洞前都搭建了木棚,四周种了许多爬藤,爬满了棚顶。就算是晚上点了灯火,若是不走进谷中,从远处和崖壁上面是看不见谷底灯光的,他们都试过了。
且说眼前,高凡听了众人所说,也搛了一块肉闻了闻,道:“味道是有些不对……”
小苞谷刚好吃完,放下碗,摸着肚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撒了一泡尿倒在里面。”
众人听了,先是张大嘴巴,接着立即闭上嘴,咬紧牙关。
农夫大厨则惊叫道:“你什么时候倒的?”
小苞谷道:“我先盛了一碗肉起来。我就把尿倒了进去。”
高凡呆滞了一瞬,腮帮子鼓了鼓,竭力把从喉管里翻腾上来的狗肉香味儿给压下去,淡笑道:“没关系。童子尿可是好东西。这狗肉吃了容易上火,加些童子尿才好。”
众人一想也是,都松了口气。
把人家孩子的狗杀了,总得让他出口气吧!
谁知小苞谷指着锅底浓稠的汤汁和肉又道:“我还加了一泡屎在锅底。喏,就是这黑黑的,跟酱一样的东西,都拌开了……”
话未说完,汉子们都用手捂着嘴,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外。
跟着,各种呕吐、呜哇、咳嗽的声音在峡谷内响起,伴着香中带酸的狗肉味,飘散在谷底。
高凡根本来不及冲出去,直接在洞壁一角就吐了个昏天黑地。手撑着石壁,直不起腰来。
当中间就剩下玉米和小苞谷兄弟俩,和一堆散乱的盆子碗筷。
玉米就着昏黄的烛火望向那盆所剩无几的狗肉,心都揪紧了,暗道,真是好人有好报。他心疼七弟,没敢吃狗肉,所以没受罪。
老管家闻声赶过来,问明情由后,忙给众人派了两颗丸药吃了。这才好些。
他因为要照看秦霖,还没吃饭,逃过一劫。
稍停后。众人大骂小苞谷,说他是奸猾的小崽子。
玉米大怒,立即回骂,说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吃他的狗,不要脸,有本事跟他大哥大姐去斗。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汉子理屈,便骂农夫大厨:“你是死人哪?这是弄一泡屎,要是他往锅里下毒药。咱们兄弟还有命吗?”
农夫大厨更委屈,嚷道:“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一个人照看好几个锅,又是煮又是烧。容易吗?再说了,这孩子身上都搜得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毒药!他又那么乖巧,净夸我手艺好,说这肉烧得香,他急着要吃,谁想得到他……他弄那个!”
高凡走回来,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定定地看着小苞谷。
玉米见他神情非比往常,慌忙将小苞谷护在身后,道:“凡哥哥,你们杀了七弟的狗就罢了,还烧了吃了,也难怪他心里难受……”
小苞谷将玉米推开,认真对高凡道:“这狗是四年前我家祭祖的时候,我跟祖宗求来的。我跟祖宗说,我想要养一条小狗。第二天早上,祖宗就把黑子和花子送来了。它们死了,我好难过,我不得祭奠它们?想必你能体谅我的心情。”
高凡听了这话,顿时面色呆滞——他竟把他之前吩咐杀狗时说的话原样奉还了!
农夫大厨则跺脚道:“你祭奠狗,你弄这个干什么?”
小苞谷解释道:“这回出来,我看见黑子和花子居然吃屎。我就想,狗果然改不了吃屎的脾气。它们肯定喜欢屎的味道。它们死了,我不得弄泡屎祭奠它们,让它们吃最后一顿好的?——这屎还是我亲自拉的呢!我还挣了半天呢!”
听了这话,众人又一阵风地奔出洞去,又是一阵干呕。
高凡使劲闭着嘴,看了小苞谷一会,忽然点头道:“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是,你不顾你五哥也就算了,郑姑娘那……”
农夫大厨苦着脸道:“我给郑姑娘准备饭菜的时候,他说他紫茄姐姐不吃狗肉和羊肉,怕腥膻,我就没搛。”
高凡又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这么心疼狗,怎么也吃?”
小苞谷道:“我自己的狗,我吃了它的肉,它就长在我身上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众人听了这闻所未闻的说法,一齐张大嘴巴。
高凡默默在心里想道,他今生跟玉米苞谷犯冲,什么真玉米假玉米,大苞谷小苞谷,碰上了他就没消停过。
想毕,他深吸一口气,很大度地对小苞谷挥手道:“你也出了一口气,心里痛快了吧?就别闹了,睡去吧。玉米,带弟弟睡觉去。”
虽然被坑了一把,他却无法跟一个孩子置气,他事儿多着呢,只吩咐护卫把小苞谷看紧,免得再生事端。
小苞谷又要求道:“我要跟紫茄姐姐睡一个屋。”
高凡摇头,斩截道:“不行!郑姑娘要照看皇上。”
说完起身就走,再不想跟他掰扯,以免又出什么新花样。
隔壁山洞里,两盏油灯静静地燃烧着。山洞避风,那灯花仿佛静止一般,跟木板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样无声息。
秦霖喝药后,已经睡着了,紫茄坐在床前守着他。
高凡指着左边石室对她道:“晚上你在那里边歇息吧,有事再叫你。”
紫茄便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左边石室去了。
高凡便站在床前静静地打量年轻的皇上。沙场驰骋、岁月磨砺,他的容颜已经不复原来的俊俏,多了份沧桑和成熟,也多了一份英武和霸气。
想起他们在青山书院时的生活,不禁有些仲怔。
那时候,他一直暗中观察他,并没打算辅佐他。可是,两人最终还是像他们的长辈一样,成了君臣。
……
等老管家来,高凡跟他商议,就在秦霖床前铺了皮褥子躺下,亲自守候看顾他;又在洞内洞外,连紫茄门口都安排了人值夜。
半夜时分,山洞外传来一阵惊慌的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