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浩瀚,大地苍茫,原野上起了风,大树上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黄叶一片片翻滚着飘落。
雷老者腰畔水壶一滴水也没有了,他让柳如烟拿出柳玉楼的笔记,一页页翻开仔细浏览。这是柳玉楼生前留下的唯一可以了解他的东西,柳如烟视若珍宝,一直放在贴身衣兜里。这也是他对爹仅存的念想了。
雷老者静静看完,方才说道:“可惜了,一代妙手神医,竟落得个如此下场!”他又安慰起柳如烟“这笔记上除了一些诊病上的经验心得,还有你爹的心路历程,自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笔记里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个吴义天,只可惜,却死了,别灰心,我们一起再想法子。”
辜小刚有些气馁地说道:“眼下没别的线索了,该如何着手呢?”他弯腰在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头朝远处田野里扔出去。他还只有十七岁,还未能摆脱孩子的随性,但在柳如烟眼里,他却有着同龄人难得的成熟思维。他打心里喜欢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堂弟。虽然在年幼记忆里,竟没有一丝关于这个堂弟的印象。
雷老者老成持重的说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他静静地而又充满善意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两个人皆是一愣,雷老者又接着说道:“镇外十字口边上有个全真道观,我与那里的道长是老相识,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辜小刚不解地问道:“道观?那位道长必是能占卜算卦吧?”
柳如烟微笑着点头道:“那就有劳前辈引路了。”他虽然心有疑虑,却并没问前往道观的用意。见这个萍水相逢的老者如此古道热肠,他心里自是充满感激的,想必老人家是想请他的朋友为寻人的事出主意罢。
雷老者翻身上马,两个年轻人也跟着跨上马背,三骑人马朝镇外南边的官道上飞奔而去。众人策马奔至一处山崖下,这是位于华山南麓下的一片秀丽竹林,翠竹遮天,一泓清泉在竹林里哗哗流淌,直流入峡谷腹地。竹林深处,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空灵雅音,似乐师演奏,似水滴玉盘,竹林上空飘荡着袅袅青烟,辛辣的香烛气味弥漫在林中。
三个人勒缰慢下马来,沿清泉缓缓朝竹林里走去。
雷老者望着竹林尽头处一飞檐吊脚楼,说道:“就在前面了。”
柳如烟和辜小刚举目四望,既感新鲜,又觉惶恐,他们与这个老人相识不过两日,虽相谈甚欢,但对他并不了解,如此贸然随他前来,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两个人表面平静淡定,内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两个人在老人背后交换了眼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方心思已然明了。
柳如烟道:“前辈,住在这样清幽的地方,想必你那位道长朋友也是一位风雅之士?”
雷老者捋一捋胡须,浅笑道:“一会儿见到他,你就知道了!”说着,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辜小刚跟在两人后面,对这个神秘又热情的雷老者摸不清头绪,只觉得此人亦正亦邪,让他凭生出几分敬畏之心,他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柳如烟回头瞥一眼辜小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强装出的成熟警惕。他的剑扛在肩上,眉宇间英气逼人,一副潇洒不羁的作派。他这个年龄,自是信马由缰,对什么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
雷老者带着两个人深入竹林腹地,那一弯清泉叮咚流淌,山风中荡漾起一股湿润香甜的水气。近前,是一座酒红色庄严古朴的道观群建筑,背依陡峭崖壁,一大片飞檐楼阁架在山窝里,一排黄绿色经幡高高插在道观红墙周围迎风飘舞。半山古树下,孤零零立着一座四方古亭,亭子中央挂着一口铜钟,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敲响,声音洪亮回荡在山林间。
雷老者一行三人将马匹拴在道观朱红色门前的马厩里,由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弟子看管。这少年将马匹安顿好后,朝三人弯腰作缉,轻声问道:“不知三位相公来此何为?”他面色平静又不乏警觉地看着三人。
雷老者微笑道:“我等是来专程拜访玉蝶观主,请小师傅通报一下。”话刚说完,半山古亭里便响起浑厚的钟声。少年人面色平静抬头瞥一眼半山亭,微一驻足躬身行一个礼后,引着三人朝道观正殿上走去。正殿是一间宽敞的青瓦平房,红漆围墙,黄漆门庭,虽不显玄妙格局,倒也有了几分仙气。道观铁门敞开着,少年人在门前停下,回身对三人说道:“三位请在此稍候!”说罢,朝众人欠身一礼。迈步轻盈走进后院。
柳如烟打量着大殿,说道:“前辈,过去二十年了,妹妹生死未卜,找到她的希望渺茫。前辈如此热肠,晚辈真不知该怎么报答!”
雷老者摆摆手朗声笑道:柳少侠客气了,别想太多,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么,只要用心去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事不可急于求成。我这位朋友颇有些能耐,兴许求他能寻得一个头绪。”
辜小刚朝柳如烟点一点头,投去坚定的目光。柳如烟回报以微笑,但内心却掩盖不住的焦虑不安。
这时,先前那青衣少年引着一个满脸白须的鹤发老人缓缓来到大殿上。
那鹤发老人咋一见到雷老者,便眉开眼笑的朝他微微晗首,手中扶尘一扬,朗声说道:“哦,稀客,有失远迎,雷相公今日有雅兴光临,快快请上坐。”他将手中扶尘微微一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红光满面的笑着。这老道人竟显出和蔼慈祥,令人望之顿感亲切。
雷老者向老道人郑重抱一抱拳,跨步上前大方落坐。柳如烟和辜小刚也向老道人客套似的拱一拱手,坐在雷老者身旁。
老道人红面鹤发,看上去约摸年近花甲,一双深邃眸子里透着狡黠的精光,白发似的拂尘搁在臂弯里,他正襟危坐,神情态然,目光微微扫视过柳如烟和辜小刚,淡淡笑道:“雷兄大驾光临,寒舍蓬壁生辉。这两位是?”
雷老者望向柳如烟和辜小刚,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叨扰道长,是有一事想向道长请教。”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两位年轻人,是我刚结识的小友,这位柳如烟柳少侠,这位是辜小刚辜少侠。”柳如烟和辜小刚向老道人抱拳行礼。
老道人慈目中光芒闪动,微笑道:“雷相公言重了,有话请直说。”
雷老者说道:“道长可曾听说过,柳家庄的玉面神医柳玉楼?”
老道人眉毛一掀,沉静说道:“柳玉楼?你说的是华山脚下柳家庄那个柳郎中?”
雷老者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他,这位柳少侠便是柳玉楼的公子。”
老道人捋一捋胡须,眯着眼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好一个俊秀神朗的后生!”他顿了顿,又皱眉说道“雷相公,风闻玉面神医在二十年前已经作古,听说是被恶人所害。今日你带他的公子前来,莫非你就是为了二十年前那桩惨案?”
雷老者微微一笑,朝他抱抱拳道:“什么事都瞒不住道长,不错。我们正是为此而来。”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来,瞥一眼柳如烟“柳玉楼膝下有一子一女,当年,柳玉楼预感到有灾祸降临,事先将两个孩子藏身在柳家庄后山密室,并请求他的至交好友南山居士楚云飞前来相救,可当他赶到时,终究迟了一步,柳玉楼夫妇已经遇害了,他赶去后山密室营救,可只找到了柳如烟,而妹妹却没有踪迹。柳少侠已经报了父仇,眼下他要找回小妹。特意前来拜访道长,请道长算上一卦,可否能找到一丝线索!”
柳如烟忽然起身朝老道长躬身行一大礼,热切说道:“请道长不吝赐教,晚辈感激不尽!”
老道长哈哈笑道:“柳少侠何必多礼,贫道与雷相公是故交,贫道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柳少侠可否知道你小妹的生辰?”
柳如烟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比小妹年长三岁,她若还活着,今年当是十九岁了。我记得她是农历正月十三的生日,出生时辰我听娘亲说起过,是早辰十点。”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道长。
老道长踱着步子,思索着迟疑道:“柳少侠,发生惨案之前,令尊可曾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他静静看着柳如烟,眸子里散发着摄人精光。
柳如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有一天,家父将我叫到书房,说我是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小妹,当时自己年幼并未多想,但那次谈话,家父显出明显的焦虑不安,我答应家父会好好照顾小妹的。后来,我时常见家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郁郁寡欢,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预见有危险来临。”他深深叹了口气,眉宇间布满愁容。
老道人将拂尘一扬,微眯着眼沉吟着道:“柳相公,请移步随我来!”他站起身迈步向屏风后走去。
柳如烟随老道人来到屏风后,老道人示意柳如烟落坐,他将拂尘夹在掖下,从旁侧书柜取出一本泛黄书签,书签上密密麻麻写着经文类的奇特字迹,以及怪异符号。柳如烟静静地看着他,老道人让柳如烟伸出双手摊开,手心朝上,又让他闭上眼睛,柳如烟一一照做。
他心里正觉得玄乎,老道人坐在他面前,皱眉凝视着他的手掌心,又端详他的五官轮廓,好一阵子后,他让柳如烟睁开眼,颇为郑重地说道:“柳相公,你的小妹安然无恙!你可以放心了。”他捋一捋胡须,笑意盈盈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展露笑颜,大喜道:“小妹要是还活在世上,那就太好了!”他接着问“那请问道长,要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老道人眉头一掀,将案台上一方八卦图捻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悠悠说道:“柳相公,你和令妹分别二十年,虽时日久远,但你们相隔天涯,仍有重逢之日可见之期。从你的面相和手相看,你是福厚之人,虽年幼时遭遇变故,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因你生辰占据吉时吉星,这令你天生不断有贵人相佐。依贫道之见,你小妹不但还活着,并且活得非常好,她现在已嫁人生子,入了兴旺之家,你去西南方向四川一带寻她吧!”
柳如烟奇道:“道长是说,我小妹的下落在四川?可四川那么大,茫茫人海,又该如何去寻呢?求道长指条明路。”
老道人又翻了翻经书,将罗盘轻轻拨弄,他突然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缓缓睁开,盯着罗盘严肃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法门,天眼通,以令妹生辰八字推算,她尚活在世上,并且位于正天宫经纬五节,这个位置便是令妹下落之地,她如今生活优越,在四川峨眉山向南五十里处的一个村庄里。贫道根据法门推算,当不出左右,柳相公循迹便是,定能有所收获。”说罢,将手中拂尘一扬,罗盘指针定格在西南方不再动弹。
柳如烟大喜过望,忙向老道人躬身施行大礼,抱拳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待在下找到小妹,定上门重谢!”
老道人罢罢手,眯眼笑了笑,悠悠道:“柳相公何苦多礼,这是缘份,亦是定数,天意如此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