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紧随其后,一路行至乐慈宫,奴才回禀,皇后正在礼佛,他便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喝茶。
少顷,众人搀扶着皇后从静室出来,互行拜礼后,南宫彧亲自斟了一杯茶递与皇后。
“听你父皇说,近日淮西水患,可有大碍?”
“母后大可安心,省郡及地方官员已经着手加筑堤防,疏通河道,受灾百姓已妥善安置,朝廷拨发了救灾银两,儿臣今日上朝已向父皇请命,三日之后便前往淮西查验灾情。”
皇后轻微皱眉,用拇指和中指按揉太阳穴,保养得当的她丝毫看不出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如玉的肌肤仍透着淡淡绯红,月眉星眼却放射出冷艳的寒光。
“太子此举甚是妥当,历年来的灾患,各地官员每每欺上瞒下,克扣谎报,你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心有余力不足,如今你身为太子,是时候替他分忧解难了。”
似乎又想起什么,略微停顿后继续说到:“只是楚夏使臣上奏,云贵妃与二皇子妃要回寒晏省亲,此时在路上已一月有余,你若一走谁来担当接待使臣的重任?”
“此去淮西是势在必行,儿臣同父皇已经商妥,由三皇弟暂替儿臣接待来使,公主归省,楚夏至寒晏也有数月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儿臣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也只得如此了,你那三皇弟和他的母妃想必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南宫彧浅笑一下:“都是父皇的孩儿,也是各尽其责罢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南宫彧忽然正了色,双膝跪地:“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对他反常的举动感到一丝吃惊,并没叫他起身,只是挑挑眉,暗示他把话说下去。
“儿臣……想纳妃。”
我倒是突感吃惊,不自觉的看向地上的他。
皇后喝了口茶,仍然庄重持稳慢条斯理的说:“太子大婚刚刚数月,急于纳新,想必皇儿已有属意之人?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尽量低调行事,顾全下落棉的面子,行了,你起来说话吧。”
南宫彧并未起身,有些迟疑难言:“儿臣……欲娶子浮做平妃。”
皇后虽没我想象的讶异,不过眼睛迸射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撂在几案上的茶杯都略微倾斜一下。
“哀家知道你与承安自幼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也从未反对你纳她为妃,但绝不可能是正妃。皇儿别忘了,苒子已亡国,她的承安长公主也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若立为平妃,如何堵天下悠悠之众口?你又将太子妃的颜面置于何地?皇上与哀家迟迟没将承安赐给你,全是不想你步各朝各代比比昏君之后尘,难道太子想效仿褒姒一笑失天下,还是妲己为政覆朝歌?你如今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将来势必要接掌江山,难道还要立双后不成?”
皇后针针见血,剖析无误,南宫彧本就不是理直气壮,如今更让皇后的一番严厉言辞弄得无地自容。
“母后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只考虑到眼前的儿女情长,愧对父皇母后。”
皇后起身扶起南宫彧,语重心长道:“皇儿正直年少,怒发冲冠,儿女情长在所难免,可凡事要三思后行。承安狭隘多疑,不适母仪天下,况且与灵烟的联姻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你即身处皇室,国家和黎民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意孤行,日后难免会为承安招致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的罪名。”
皇后恩威并重,反倒让南宫彧失了坦然,一副大势已去的苍凉。
“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承安的位份永远不会超过太子妃。太子大婚数月,哀家知你们还未圆房,哀家不愿逼迫你,不过现在也是时候给落棉一个交代了。”
圆房两字让我和南宫彧都尴尬了神色,皇后的一番话预示着,她要介入闺房之事,大概这也是她给南宫彧下的最后通牒。
如同皇后所言,这宫廷之内,无论是地位之高如太子,还是卑微蝼蚁如我们,即为皇室人,便无自由言。
自打从乐慈宫出来,南宫彧再无一言,安静的坐在书房翻看奏折,就连房间里沙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直到入夜,我将蜡烛换成了夜明珠,猛地想起两句话‘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转身回头看看他,他以千年不变的姿态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有节奏的敲打桌面。
我轻轻的走近他:“殿下,天色已晚,您一日未曾用膳,奴婢吩咐膳房做些可口的小菜如何?”
他尚未停止手上的动作,只是淡淡说了句:“本宫不饿。”
我正不知如何劝说,只见路远神色迟疑的站在门外,停顿片刻,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请主子示下,今晚何处安置?”
南宫彧遂抬了头,脸上冷笑下,合上奏折,不急不缓的说道:“母后何时养出你们这般忠心事主的奴才?连你都敢来逼迫本宫。”
路远面如死灰扑通跪地,却不敢强辩一言。
“说话啊,怎么?害怕了?你大可去寻皇后来庇佑你啊。”
他越说语气越冰冷,随手拿起几案上的镇纸狠狠摔过去,路远丝毫不曾闪躲,眼神同样坚定不移,额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沾湿了鬓角,划过耳际,滴落一地嫣红。
我迅速飞奔至路远身边,毫不迟疑的跪下:“殿下息怒……”
话还没说完,南宫彧猩红着双眼指着我:“怎么?你也有话说?”
我从未见他如此盛怒,试图压制不由自主的惊恐和担忧:“奴婢怎敢替罪奴说情,这皇宫大内,我们做奴才的人微言轻,惹怒主子就是头等大罪,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奴才们就是万死不负圣恩了。”
他大概听懂了我的暗示,做奴才的笑骂皆由人,连辩解都是罪大恶极的,他愤怒的踢开身后的座椅,大步流星的走出书房。
我立马起身,拍拍路远的肩膀快速跟上去,当他一脚踢开嘉钰殿的房门,屋内所有婢女和已卸了钗环的落棉俱吓得一惊,密密麻麻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