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却了羞涩,那些伤疤的位置是如此熟悉,本是强做平静的内心,如掷入一块巨石,顿时激起波澜无数。
颤抖的双手停滞在他胸前,头上的阴影和他浑身散发的温热气息显得暧昧难耐。
“即使没见过,也要冷静克制些,这样的事将来不会少,知道吗?”
一句话更加让我慌乱,连为他更衣的双手都颤抖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我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头低到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他就像看笑话般的一直低着头注视我,或许他会以为是我不经人事的害羞,可是他并不知道,真正让我悸动难安的是他身上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伤疤。
我曾多少次触碰上药,瞒得了人的也许只有不识的身份,绝非这些抹不掉的印痕。
好不容易伺候他更衣完毕,瞥了一眼他戏谑的神情,我便垂着头不再看他。
不多时便有小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洗漱用具。
待一切收拾妥当,只听他清冷的一声:“赐药。”
他转身出去,当內侍端着一碗异香刺鼻的凉药进来,我更加苍白无助,遣走所有宫女,举步维艰的移至床榻前。
旖旎的账内,落棉身无寸缕拥被而坐,眼睛空洞无澜,一地碎裳,一身青痕,我轻柔的为她穿戴整齐,她像极了破碎的木偶任我摆布,然后光着脚自行下地,拿起托盘中的药碗。
我立时上前阻止:“太子妃别喝,麝香伤身……”
她推开我阻止的手,一饮而尽,毫不迟疑,內侍收走床上已带梅花印记的元帕退下。
“让人准备香汤,本宫要沐浴。”
从热气弥漫到汤水冰冷,她都不肯再说一言,那些青紫的痕迹,是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屈辱,带着耻辱的痕迹,她完成了少女到妇人的蜕变,却无任何幸福美好可言。
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伤口撕裂如麻吧?毫无怜惜,毫无尊严的承受命运带给她的一切,那断子的凉药,断送的大概便是她一生的期盼与憧憬。
终于安置落棉睡下,趁午膳之前,我近乎是跑到南宫彧的书房,对于即将面对的验证,我仍处于不可置信的矛盾中。
满脑子都是他遍布全身的伤疤,回想起他说过的灵烟是他的恩人,他说过的似曾相识……
可是就算得到验证又能说明什么呢?又会有何不同呢?
我倚着房门,门外的宫女侍卫也诧异我的反常,我一步步走近几案,昨日的玉纸镇早已擦拭干净,往昔埋在我内心深处,落满尘灰,一经碰触便会飞舞扬撒。
拿起的纸镇似有千斤重,我几乎是目不转睛的仔细翻看,那熟悉的小楷‘楼’字赫然闯入眼底,丝毫不差,我将目光又锁定在刀具架上那把随身的宝剑,寒光出鞘,剑身上同样字体的‘楼’字再次准确无误的给了我答案。
原来非是初相遇,这就是逃不离的命运吗?那乍眼的风华已成落花,轻轻将一直悬挂在衣领内的扳指拿出,细细抚摸,经年的摩挲越发的闪耀。
这个‘楼’字我佩戴多年,如今它的主人只与我咫尺之隔,原来他一直放不下的恩人,丝丝牵起年少不堪岁月中些许温暖的旧识,再无旁人……
深陷的回忆被遂不及防的开门声惊断,承安带着侍女进来,看见我露出一丝诧异:“你在做什么?”
我将剑送回剑鞘,收起慌乱迷惑的神情:“回公主,殿下早朝,奴婢便来打扫一下书房。”
她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脖子上,我急忙将扳指塞回衣内。
“殿下快下朝了,公主要在这里等吗?”
她点点头,淡定的坐到座塌上喝着婢女刚刚端来的云雾:“几日没见着你了。”
“奴婢每日里把熬好的药送至望楼阁便回,怕扰了公主安歇,公主近日可觉得好些?”
“旧毛病了,无谓好些不好些。”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站立难安,好在不多时南宫彧便下朝回来,如今看着他与昔日感觉竟截然不同,当发现他便是我在洗月泉救治的那人,我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看待他,一丝微妙的感觉不受控制的油然而生。
“浮儿来了,我正想着换了衣服便去望楼阁看你,可巧你来了这里。”
“浮儿听说两日后,明楼便要去淮西,只怕数月不得相见,便来邀你彻夜赏月,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光?”
南宫彧舒心的笑笑:“有美相邀,实属乐事,本宫不胜荣幸,不过我担心你的身子经不得劳累。”
承安径直上前为他宽朝服,二人互视的目光温柔多情还有点点不易察觉的惜别愁绪,我识趣的退下。
入了伏,暑热难当,想到落棉忧虑难舒,食不下咽,便决定采些莲子,熬成汤羹,用冰镇了或许她会喜欢,其实也是自己想暂时躲开眼前的纷扰迷乱。
还未行至莲池,便看见一队人走近,为首的是个身穿绛紫长衫的年轻男子,我心知必是王孙贵胄,不然怎会入得了后宫,便赶忙退至一旁垂首行礼,那人行至我跟前停住步伐:“哪个宫的?”声音略有轻浮之感,让人暗恼。
“回……”
我不晓得怎么称呼,一旁的侍卫赶忙说道:“是三皇子殿下。”
哦!原是现下较为得宠,皇后不待见的荣妃之子,南宫彧的三弟南宫询,我便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语气也跟着变得冰冷:“回三皇子,奴婢是太子的婢女。”
他一阵轻浮的怪笑:“哦,东宫的啊,本王就说嘛,皇兄最懂齐人之福,连身边的婢女都如此绝色。”
我没搭腔,他的轻佻浮躁让人生厌,好在他并未多做停留,待他远去,我便起身。
早有清香袭来,皇宫的莲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片片望不到头的清脆莲蓬相接,远近尽是深绿,偶尔有从底处冒出的粉色,素淡芙蕖或盛放或含苞,似水宫仙子嫣然笑看众生繁华,可谓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连天山之莲池初识赠名,归灵崖之莲池梦碎勾网,这皇宫大内的莲池早已没了旧时初衷之人,我不觉苦笑一下,忽然有东西砸在头上,一枚青涩的银杏果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