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便又启程,略有些精神不足,落棉便吩咐我去别车小睡,等醒来之时车马已到达仙人村。
南宫彧早已安排大队人马前往另处行宫安顿,只有少数人留下,这其中包括我和雪娃。
断壁残垣,废井败垒却阻挡不了村民家园重建的信念,他们精裸着臂膀在晚霞余晖下挥洒汗水撄。
部分房屋已经重建,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南宫彧在一旁背着手仔细聆听负责官员的禀奏,不时的点点头。
远远的瞧见青山晓星搀扶着李老药走来,李老药的步伐甚至比两个年轻人还要稳健偿。
“雪娃子,小鱼儿……”
他亲切的呼唤,用力扬着笑挥着手,竟让我眼含热泪,好似看见金伯黝黑脸庞上布满深深的皱纹里挤出的微笑。
雪娃早已泪如雨下,李老药紧紧抓着我俩的手湿了眼眶:“可算回家了,昨天就听说你们要回来,我这老头子半宿没睡着觉,青山说了,你们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语转身回到车上将事先准备好装着一些吃穿用品还有少量银两的包裹拿出来,递到李老药的手里。
他再三推拒:“你们不比在家里,还是自己好好收着吧,还能临时倒个短,朝廷对咱们这些老百姓真是没话说,这里什么都不缺。”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们每个月的月钱都没处花,这是我俩的心意,我们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些都用不上。”
雪娃将包裹狠狠的塞进他怀里,这时南宫彧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跪地请安。
“好了,都起来吧,你们去拜祭故人吧,稍后还要赶路。”
感激的话虽未说出口,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能不为之荡漾,他面上虽是冷漠疏离,实际上总会为我着想一二。
先前残破的草房早已被崭新明亮的砖瓦房替代,青山边走边说:“就差房梁没上了,再有两天就能竣工,等所有人家的房子盖好,便剩开垦荒地,太子殿下着人重修堤坝,将来即使再大的洪水也不用担心了。”
崭新的院落,新启的生活金伯虽未能目睹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西面那间是青山哥留着娶媳妇用的,北面是留给小鱼姐和玄歌姐的,我便住在靠南那边。”
晓星兴奋的用手指给我们看,青山照他头上就是一拍:“再浑说明天就给你送回雀城。”
“老拿这个吓唬我,小鱼姐说了,若我愿意便可到此居住,再说,我哪里浑说了?我明明听见你私下里和老药头说的,现在见了媳妇就不承认了。”
晓星一下子窜到我身后,只顾防备青山却忘了雪娃在我身旁,终于还是被雪娃拎着耳朵揪出来:“小兔崽子,是不是皮痒痒了,油嘴滑舌的,再不管教管教你还上天了不成。”
晓星赶忙求饶:“再也不敢了,雪娃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一次吧。”
我含着笑拉过晓星:“你想好了今后要在此落地生根?这里可比不得雀城。”
“当然是想好了才来的,这里有这里的好,这两年我什么苦没吃过,来了这里就感觉有了家人一般。”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这何尝不是最好的安排。
金伯的坟冢立在后山,高高隆起的坟包无半点杂草,墓碑也光洁如新。
“这是刚修葺好的,幸好棺木冲到山下才得以保存,他老人家有了安身之所,咱们便也安心了。”
青山细细轻语,雪娃眼里有点点晶莹落下。
我们将备好的冥烛锡箔放进宝帛盆里,摆好供果,烛火映红每个人的脸庞,透过模糊的荧荧火光仿佛看到石碑上金伯含笑的双目。
此时我们不再悸痛难当,我们会带着他老人家的希冀轻松上路,我们将用余生的幸福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在沉默的冥思中格外的清晰,我们皆转过头去看。
简衣素发,不施粉黛,雪凌终于以最初的样貌前来拜祭,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一小堆坟包,举步维艰。
清冷的两行热泪映衬脸色更为苍白,雪娃见她逐步行来便起身离去,至亲的姐妹彼此擦肩而过始终不曾对望,青山见状加快脚步追上雪娃。
她跪在坟前不知是因心痛或是衣衫单薄而忍不住的颤抖。
斟上一小杯烧酒,只听她凝噎着说道:“爷爷会不会怪雪凌,不孝孙女连半张金箔冥纸都未来得及准备。”
我转过头低叹一声不忍再看下去便走到远处守候。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秋草黄,桂槿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九泉之下的金伯想必也可以安息了,活着的人如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也已是各人的命道机缘,我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
许久雪凌才缓缓走回,她一直低着头,大概是想保持着她那点可怜的自尊,我对她做不到无怨,却始终恨不起来。
“是你求太子妃假意说要与我夜谈好让我有机会回来拜祭爷爷?”
她清清冷冷的问道,我回过头看她一眼,此时我却不忍再将她仅剩的尊严践踏。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金伯和雪娃留有遗憾,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她缓缓将头抬起,冷声嗤笑:“如此最好!”
说完大步走向等候她的马车,看着她还偶尔因抽涕而抖动的孱弱肩膀,叹一声人间悲凉……
与青山晓星道别后,我与雪娃便上了唯一剩下的一辆马车,南宫彧正坐在车里小憩,雪娃低声对我说道:“我去前面陪着路远驾车,你留在这里吧。”
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对,她已打开车门绕到前面,我只得挨着角落坐下,骤暖使我刚刚受冻的身子一时无法适应。
控制不住鼻子痒痒打了几个喷嚏,我不想在此打扰南宫彧,便打算和雪娃路远待在一处。
刚欲起身慵懒放松的声音响起:“前面坐不下三个人。”
我暗地里撇撇嘴,又蹑手蹑脚的走回原处,他突然睁开双眼,吓得我一怔。
“你真是大胆,竟敢将太子妃牵扯其中。”
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轻声说:“是奴婢思虑不周,殿下若想治罪,奴婢也绝无怨言。”
我惊奇的发现我已将称呼更换,心里徒然一阵失落,我们终要回到原点,之间的恩怨情义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同样将眼神化成冰冷默然,随后又缓缓闭上眼睛。
“你是吃准了我不会将你怎样,罚你事小,牵连到太子妃就不值得了。”
我不再应声,轻轻将窗帘掀起一角,试图让车里烦闷的空气透过窗户渗出去,外面的夜色旖旎,我却无心流连。
无情来的就是如此轻易,不知何时我已变得微不足道只剩不值,也好,断了彼此的念想,于他于我都是一种释然的放手。
翌日启程,秋季的白日总是艳阳高照,来时路越远我的心越发忐忑不安。
不出两日便会抵达连天山,是我都不敢去梦见的重回故里,落棉大概同我一样近乡情怯,两日里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只有雪娃兴奋无比,不时的向我询问,偶尔我也会应付她几句。
当年离去之时我回望的一眼与现在眼前的画面重叠,虽算不上历尽千帆却也是百感交集。
时隔一年再次返乡身边已没了玄歌陪伴,所幸我们依然安好,当马车停住,我知道我回来了……
最后一个下车,远远看去早有族主率领一众族人在入口处等候,一年不到那个清雅儒生徒然两鬓成霜,越发清瘦的身子还是带着隐隐傲气。
我停住脚步观望,一时间模糊的视线里冲撞而来的景象都让我一度以为身在梦中。
韩政谷古的目光都不经意的扫来,我惭愧的低了头,迟疑的走在最后面,众人也放慢脚步一路欣赏。
就连谷里的风都带着熟悉的清甜,茅舍上方升起袅袅的炊烟,好像我从不曾远离。
时间一下子倒回,不断小心翼翼擦掉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生怕被别人瞧去了我此般模样。
我贪恋的打量,甚至不忍放过一粒细小的沙尘。
雪娃挨到我身边:“真美,当时在家你和玄歌说的我一直都以为是你们夸大其词,真没想到世间竟会有这样一个去处。”
我略带骄傲的笑笑,低语道:“你只瞧见了一二,此时并非听语谷最美的季节。”
“怎么办?非鱼,我都不想走了,真不知道你和玄歌怎么舍得离开的。”
她夸张的表达,我凑到她耳边:“好办,大不了我求求太子妃让她给你指户好人家,你便可长留此处。”
她敛了笑容佯怒的说:“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儿,腰板都硬气了,看我得了空不撕了你那张破嘴。”
我伪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了,你怎么会舍得留下,外面还有你的情郎哥哥在等着你呢。”
她咬着牙又不得发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给我仔细了你的皮……”
一时的说笑冲淡了我回乡的情怯,谷里正值夏末秋初,秋老虎的威力不是盖的,众人都有些汗意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