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巷,位于宁城市商业中心。
巷子百米长,是古朴的建筑和现代的文明碰撞下产生的一条着名的网红街道。
许长川临出门前忘了今天降温,他裹紧身上半长不短的羽绒服,脚上还穿着昨天那双被被冻得生硬的马丁靴。
他是北方人,实在习惯不了南方这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冷。
此时,手机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米。
许长川抬头看了眼路边的站牌,脚步一拐便走进这条人流密集的巷子。
“看着点路!”还没走两步,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跟许长川擦身而过,对方没好气地说了声。
许长川抬头,眉心微蹙眼眸深沉,但只片刻后便半垂下头道了句抱歉。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女人拽住哄了两句,待她再回头看向对方时,视线里却只剩下他高挑的背影渐渐隐匿于人群中。
在果子巷营业的店铺以咖啡店居多,且大多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自然而然已经形成了这里独特的商业气息。
无论是上班族还是消遣人士,一旦进来,不消费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比较出名的咖啡店门口常年有人排队等号,就连工作日的晚上也不例外。
许长川望着眼前一排排的灰色小洋楼,驻足在这家和其他商铺并无不同的复古咖啡店前。
“玫瑰物语。”他喃喃道。
低头跟手机里的信息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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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响动,柜台里正忙着给外带顾客结账的骆小荷闻声抬眼,看清来人后,她下意识说了句:“欢迎光临。”
许长川和对方目光交汇,点了下头当做回应,他在距离柜台前半米处停住了脚步,颇有耐心且十分礼貌地排队。
付完咖啡钱的女孩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影,她也好奇地抬了下头,正好跟站定后的许长川对上视线。
趋于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不由得多又看了他一眼。
许长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他嘴角微微上扬,回了个极具杀伤力的微笑。
女孩被抓了个正着,窘迫之余,手忙脚乱地连吸管都没拿,仓皇而逃了。
“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热摩卡。”许长川扫了一眼橱窗,从中挑选了一款看上去比较能顶饱的蛋糕,声音低沉悦耳,“再来一块这个,胡萝卜蛋糕。”
骆小荷轻声细语地应了声,下单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身姿挺拔,眉眼深邃,五官英俊。
即使在众多年轻人光顾的果子巷,他也是最让人过目不忘,出类拔萃的那个。
“一共78元。”
“支付宝。”
许长川说话的同时点开手机付款码,余光瞥到骆小荷抬手时手腕内侧露出了一道不太明显的旧疤,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没有多言。
因为店内主推现磨咖啡,加上当晚只有骆小荷一个人上班,操作起来比较慢。许长川便拿着打印出来的小票,走了两步靠在一旁的等餐台上,他看似无意地环顾四周,实则是将这里的每位顾客都尽收眼底。
谁能想到,将近晚上十点,店里连一张空桌都找不到。
“座无虚席,可以这么用吧?”耳麦里传来一句闲聊,听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
许长川将羽绒服的领子往上拽了拽,抬手遮嘴,声音里透着股冰碴儿:“问我吗?”
鸦雀无声。
徒留无线电传来的轻微底噪和店内舒缓的古典乐交相呼应。
片刻后。
“摩卡好了。”骆小荷将咖啡和蛋糕放在托盘上端过来,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低着头瓮声道,“蛋糕可以晚点吃,有点冰。”
许长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双手接过:“谢谢。”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骆小荷晃了下神,她鼻尖除了煮出来浓郁的咖啡香,还有淡淡地闻起来并不刺鼻的烟草味。
许长川像是不知道自己在旁人那里散发了什么魅力,他见一对情侣起身要走,端着盘子步履稳健地走过去。
靠窗,视野开阔,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
坐定后,许长川用勺子挖了一口蛋糕,肉桂香伴着满嘴奶油奶酪的甜腻,他的手放在鼻下遮掩着低声道:“谁跟我说这里蛋糕好吃的?”
“徐潇潇!”
他们之间最擅长‘出卖’队友。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徐潇潇无力辩解:“许队,我说的是芝士蛋糕好吃。”
总不能说他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吧。
许长川不信邪,又尝了口这家店招牌的手冲咖啡,苦得他直皱眉。
但一想到自己花了七十多块钱,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就着蛋糕一口气干掉半杯,转头便将怨气发泄在手机上,用力戳开支付宝账单十分肉疼道:“怎么报销啊?”
这钱都够他在警局旁边的早餐店里吃一碗卤煮外加三个驴肉火烧了。
辅警小毛最了解这流程,三两句就指导许长川成功开出了人生第一张电子发票,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他推送给对方一个微信小程序的“许队,月底的时候你把发票上传到这里就行。”
徐潇潇不死心,继续劝道:“许队,要不你再点一块芝士蛋糕尝尝?”
许长川隔着耳麦都听到了她心里打的算盘。
门口风铃响了,一个剃着寸头背着双肩包的小男孩独自走近店内,他低着头来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车熟路地递给骆小荷。
许长川低头装作在玩手机,余光却透过反光的落地窗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像是认识,只见骆小荷对男孩笑了笑,反身走向后厨。约摸两分钟后,她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袋子蛋糕,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牛奶。
男孩接过来后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嘴里嘟嘟哝哝的在说些什么,也可能是在道谢,可许长川的位置太远听不太清。
骆小荷似乎想上手摸一摸他的头,却被躲过,她也没再说什么,目送对方径直朝门口走去。
“什么情况?”许长川蹙眉。
这案子,他们刑侦大队前期已经调查了一周多,骆小荷的社会关系网也基本摸清了,并没有发现对方有孩子。
行动组有两个人正伪装成逛街的小情侣在压马路,其中一人见状道:“许队,我可以跟。”
许长川同意:“别吓着孩子,如果和骆小荷无关就联系下属地派出所把人送回去,这么晚不安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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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巷几米外的路边,此时停了两辆不太起眼的宁A牌照吉普车。
季然将棉袄的拉链拉到头,对着冻僵的双手不停哈气。长时间坐在熄了火的车里,浑身血液不流通,这种感觉比在室外还磨人。他扭头看向坐在副驾驶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程浩,眼皮抽了抽:“你还不如下车活动活动。”
“早知道今天降温我就把棉裤也套上了。”程浩实在受不住了,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抽出手,说着打开车门便要下车。
“下雪了。”耳麦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程浩火速收回迈出去的腿,关门的时候没收住力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十分兴奋地推了推旁边的季然:“季哥!看!下雪了!”
季然见惯了北方的鹅毛大雪,他觉得现在这种盐粒大小的雪花,好像用雨来形容更为贴切,但为了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他点点头敷衍地回应:“嗯,看到了。”
许长川闻言也抬眼看过去,地表温度低,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路灯的映射下,隔着玻璃窗完完整整地落在他面前,仔细看倒真能数清楚上面一共多少瓣。
另一辆车里蹲守的徐潇潇也在感叹:“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她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雪花一点点落在挡风玻璃上,随后又瞬间化成淅沥沥的水,旁人只觉得她就差把脸贴在玻璃上了。
季然在对讲里答道:“应该是。今年暖冬,我还以为宁城没有雪。”
徐潇潇抓肝挠肺,可惜行动的时候不能带手机,不然她一定拍下来先发个朋友圈。
许长川听见耳麦里他们几个人抒发的感慨,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已然带着笑意:“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
“许队,不带地域歧视的。”徐潇潇愤愤,“再说了,这可是初雪。”
程浩刚摇下车窗准备接一捧,听见这话虚心请教:“徐姐,这有什么讲究?”
“初雪是情怀,象征爱情洁白无瑕啊。”徐潇潇像行走的百度百科,有问必答,“就比如初雪的时候你遇到了另一半,对方一定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
许长川单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瓷实的蛋糕体,不忘摆出科学依据反驳:“这里面都是些没排放干净的一氧化氮二氧化硫,还洁白无瑕?徐潇潇,你不信张嘴接一口,看吐出来的水是不是黑的。”
盯着眼前雪花正美滋滋欣赏的程浩,听见许长川这话后再看向这些小晶体时,俨然变成了一个个令人头秃的化学符号。
许·浪漫终结者·长川。
“许队,我核实过了,孩子跟骆小荷没关系,已经安全送到家了。”刚刚跟着小男孩的组员回来了,她一两句话便将事情解释清楚。
原来这家咖啡店会给那些生活困难的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定期提供免费领取食物,社区也会根据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进行二次核实,以免被人钻空子占了名额,通过审核的家庭便可以用卡片领取当天没有卖完的新鲜蛋糕,这个小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倒是挺有爱心的。”徐潇潇赞许道。
季然赞同:“这么看,咱们来这里消费也算是做公益了?”
许长川:我合理怀疑你们在背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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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
窗外白茫茫一片,对面的街景看上去也像是铺上了一层棉花,这对于极少下雪的宁城来说尤为罕见。
店里的人不约而同举起手机拍摄,他们大部分都是来打卡的文艺青年,本身对照片效果和意境要求就极高,但室内条件有限,拍出来不是玻璃反光,就是黑漆漆一片,根本不能用。
于是那些喝完咖啡还在闲聊的人也不在这里继续打发时间了,没喝完的人三两口解决掉也跟着出去拍实景。
瞬间,店内只余寥寥数人。
在车里蹲守的季然看着大批量的人从各家店铺纷纷涌到本就不宽的街道上,眉心一紧。
这情况对他们说来并不乐观。
如果嫌疑人此时潜逃的话,在密集的人流中侦查员很难锁定目标,不仅极易让对方脱逃,甚至有引发恐慌产生踩踏事件,导致周围群众受伤的风险。
“许队,要不要现在店内实施抓捕?”季然请示道。
许长川还没开口,隐约察觉到有人慢慢在朝自己靠近。他借着抬手整理衣领的功夫,将戴着耳麦的那侧朝内,身子略微前倾,手从衣摆下面摸到后腰处,整个人借力半倚靠在桌面上。
骆小荷有些拘谨地在许长川身边站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犹豫再三胆怯地开口:“你是第一次来吗?”
许长川脸上不露声色,侧目看了眼她,淡定地回答:“对,第一次。”
“看你不像宁城人。”许长川的回应似乎给了骆小荷不少勇气,她表情放松了不少,笑着继续问,“在这边上班吗?”
程浩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小声嘟哝:“骆小荷,不会是在搭讪许队吧?”
徐潇潇没过大脑说了句风凉话:“这是刚死了丈夫就开始找第二春?”
小毛搓了搓胳膊上冻出来的鸡皮,总结道:“山下的女人果然是老虎。”
许长川听着耳麦嘀嘀咕咕的对话,皱眉。
骆小荷见他这样子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回到正题上,解释道:“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办张会员卡,可以打折的。”
“打折?”许长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消费满50元可以打95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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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川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花了他一百块到手的金灿灿的电子会员卡时,开始找后账:“浩子,你刚刚说什么?”
程浩一缩脖子,干巴巴地开口:“许队,这个卡,咱也可以报销。”
“是吗?”
“……是吧。”
此时,方才接茬的另外两个人,无一人回应。
他们刑侦一队的人除了擅长‘出卖’队友外,更擅长出事一人‘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