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我做个梦给你吧。”
“什么梦?”
“一个玫瑰花盛开的梦。”
……
1945年的冬
上海是个不怎么下雪的城市,冬天也没有呼啸的北风,街道两边的树木依然是绿,可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步履匆忙仿佛这样可以不被寒冷粘身。
“欢迎光……光临。”
女服务员笑容僵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从门口走进的人。
这个男人简直好看的不像话,清冷孤傲,如同画中人一样美好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恍神间男子走近,迎面带来一阵阵幽暗的清香。
女服务员透过店里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那里停放着一辆没有牌子的小轿车,这年头开小轿车的人很少见,是个有钱人,她如是想。
“咖啡,谢谢。”
许长川抬眼,他眼神至深至浅清溪,一不留神便会惹人深陷。
女服务员连忙低头,有些后悔为什么今天没有带自己最喜欢的那只蝴蝶发卡,没有狠心买一支丹祺唇膏。
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怯:“好的先生。”
许长川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茶点,眼神在蛋糕上停留了一秒,话到嘴边却又吞咽回去,用手紧了紧领结,仍旧是一副西洋绅士做派。
这是怎么一出大戏?
女服务员躲在柜台后津津有味地偷偷打量不远处仿佛如一幅画卷般的两个人。
坐在窗前的女子长相温婉,如大家闺秀一般。
她的一颦一笑,给这个冰冷的冬日带来春风拂面的温暖。
许长川拿着咖啡,他解开西装中间的扣子坐在温梨正对面,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任务失败了?”
“如你所见。”温梨将最后一口蛋糕吃进嘴里,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下嘴角笑道,“抱歉,没给你留。”
“你是要放弃吗?”
“我爱我的国家,可悲的是,我的国家却从来都不爱我。”温梨莞尔而笑,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我不是汉奸,也做不了间谍,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要想清楚,拒绝,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温梨停顿一秒,抬眸:“祖国是要抛弃我了吗?”
许长川的眼神很温柔,他的行为举止在温梨看来都是十足的绅士,可是说出的话却很薄凉:“她只是不再需要你了。”
温梨见过这人很多次,每次都能有不同的发现。
就像此刻,他微笑着,光与影在他脸上变幻,勾勒出来的漂亮的眉骨在这个冬天依旧能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他眼底的冷漠同样也让人心惊。
两个人保持着这种缄默,气氛凝固。
最终,温梨拢紧自己的衣领,起身便要走出这间温暖的咖啡厅。
“温小姐。”许长川的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传到温梨的耳朵里,“祝你好运。”
她厌恶上海,厌恶冬天。
可这一切却又全部扑向她的生命中。
全都鲜活的,存在着。
……
“咔!过了,转场。”
温梨表情瞬间变换,她从一旁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养生枸杞茶,一溜烟儿的钻进一旁搭好的监控棚:“导演,怎么样?”
导演在圈内里是远近闻名吹毛求疵的人。
这次投资方选定的两个主角都是流量明星,原本以为是资本下场,对方也就是玩票,没想到演技完全不输给影帝影后。
温梨从监控里看着他们在咖啡厅里演的对手戏,眼神交锋暗藏杀机,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露馅。
她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对许长川,是一见钟情。
反观温梨的经纪人,他把人拉到休息室后,气冲冲道:“编剧说想加一场你和许长川的吻戏。”
温梨挑眉,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话题中的另一个主角。
他长的是真好看,即使见过娱乐圈那么多帅哥美女,他也自成一派。
经纪人看她副表情,心底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接受?”
“我是个演员。”温梨讪笑,摸了摸鼻子像被人说中心事,“我这叫敬业。”
“祖宗,我真的叫你祖宗。你走的是天上飘着的玉女形象,这种跟男演员的亲热戏真的不行!而且你们俩都是神仙,神仙是不能亲嘴的。”
经纪人立刻挡住温梨的视线,“你要是真的寂寞了想恋爱了,公司给你安排行不行?”
温梨才不在乎:“都什么年代了啊,怎么还搞包办婚姻。”
经纪人见劝不动,狠狠地咬着手指甲。
他想回家。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太难了嘤嘤。
……
“第三十七场,Action。”
老弄堂,旧路灯。
这里每一处都在发生或正在发生故事,温梨亦如这千千万万分之一,对这座城市耗尽了全部热情。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这里不能称之为家,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声响,如同垂死挣扎的人最后的呻吟。
七十二家房客搭起阁楼,争吵和喧嚣永不停止,但只有这样才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滋啦’一声,灯泡灭了,又停电了。
温梨在黑暗中找到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许长川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温梨身后:“你一点都没有警惕性。”
“我猜到你会来。”
温梨半仰在椅子上,偏头看向对方,轻笑一声,“参谋长半夜剪电丝,说出去都怕没人会信。”
“你怕死吗?”
“从被你们拉到地狱这天起,我就已经死了。”
“地狱?你见过地狱吗?”
许长川的台词功力很强,温梨被他气势所迫,只得保持着僵硬的坐姿。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鱼饵,等着面前这条小鱼上钩。
“敌人攻占了我们的领土,烧杀掳掠,他们才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地狱中。”
温梨听着对方的话,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可你说,祖国不需要我了……”
许长川走近两步,将她圈在自己面前的这方天地里。
两个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许长川低头,用手轻轻摸着温梨的脸,笑了:“从来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温梨仰头,声音带着哽咽和一点委屈:“不,没有人爱我。”
许长川心里的一根弦绷断。
下一秒,炙热的吻便落在对方唇角上。
温梨头脑发昏。
许长川的唇温热柔软,和平日里冷冰冰的形象截然不同。
“咔!”
服化师见状,连忙上去补妆整理衣服,导演在监视器后面看的不是很满意。
“前面的情绪都很好,但是这里还差点感觉,你们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不自觉地被相互吸引靠近,这种停电的黑暗中需要营造出来的气氛……”
温梨完全没有听导演在说什么。
她还在回想方才的吻,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着。
“来来,工作人员离场,我们再来一遍。第三十七场,第二次,Action!”
从最后一句台词那里开始接,温梨情绪来得很快:“不,没有人爱我。”
许长川隐忍着,就算在黑暗中,拍出来的镜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和挣扎。
借着朦胧的月光,温梨可以看到许长川嘴角弯起的弧度,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俯下身,手从她的后脖颈处环住。
一个突如其来地吻。
温梨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两个灵魂小心试探,温柔辗转,相互靠近。
……
电影拍摄的很顺利,温梨对许长川的感情也越发复杂。
“第六十六场,Action!”
最后一场。
战争结束后,许长川因意外受伤需要前往法国治疗。
温梨没有机会跟他见面告别,就连看着他登上那艘游轮的时候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几个月,她陆陆续续地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写成书寄给杂志社。
今天,是她新书正式发表的日子,也是她搬回到小时候住的公馆的日子。
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苦难都化作云烟,未来一片光明。
书桌还是当年父亲托人从大洋漂洋过海运回来的那张,上面刻火柴人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
“小姐,有您的信。”
“谢谢。”
温梨起身走到窗前,信封完整带着飘来的烟草香。
”如晤,展信佳:
一别累月,甚以为怀。寒风料峭,善自珍重。
我已搭乘远洋号起航,不日抵达法国。偶感风寒微恙已愈,顽健如往日,免念。欣闻你所着之书已出版,谨以至诚,聊表祝贺。
特此致候,不胜依依。”
温梨仰着头看着外面阳光明媚,一盆含苞待放的玫瑰摆在阳台,透过它,看着葱郁的梧桐树映出了上海最初的模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刚想将信件收拾起来时,彻底愣住了。
强烈的窒息感如泰山压顶般袭来,从胸口不断蔓延,沁入脊髓。
镜头最后一幕,信纸最下面有一行不甚明显的小字。
——如有来日,我定要明目张胆地狠狠吻你一回。
“咔!杀青!”
温梨视线仍有些模糊,周围人来来往往,大家都沉浸在电影杀青的喜悦中,只有她呆坐在窗前。
戏里许长川并没有去法国,他因为伤口感染,病情一度恶化。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和病痛作斗争,却仍旧没有能熬过那年冬天。
临终前,他瘦的皮包骨头,眼睛看不清楚东西,连记忆都是糊涂的,可他唯一记住的便是温梨。
他用最后的清明将早就写好的那封信交给医生,拜托对方在他死后寄出去。
他们坚持着各自的信仰,各自的热爱。
在那个年代,留下了一笔无法填补的遗憾。
……
许长川重新出现在片场时,身上换了件帽衫,搭配一条浅色牛仔裤,头发温顺,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他见温梨还没有出戏,走近,手撑着桌面坐了上去。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跟我走吗?”
温梨抬头,眼角和睫毛还挂着泪,看见是他,突然笑了:“这是花样年华的台词。”
许长川眼神真挚:“所以你要跟我走吗?”
温梨突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电影和现实就像他们的前世今生。
如果他们真的活在1945年的上海,她想,她会喜欢那个时代下的爱情故事。
苦难下的激情,誓言下的生死与共,患难见真情,无名无利。
温梨深呼吸,声音颤抖:“如果是我,我会。”
许长川一跃而下,他双手按在桌子上,反手将温梨圈在怀里:“是你,是哪个你?”
温梨被迫仰头。
许长川的脸就在她眼前,阳光顺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过发梢,滑过深邃的眉眼和雕刻版完美无瑕的五官。
下一秒,脖颈突然被对方捏住,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落下来。
“我是谁?”
“许长川。”
许长川的唇顺着温梨唇角一寸寸移到耳廓,似笑非笑: “那你又是谁?”
“我是温梨。”
“温梨。”
许长川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如大提琴一般低沉悦耳,“今日,我定要明目张胆地狠狠吻你一回。”
窗台那盆玫瑰,悄然绽放。
感谢这个和平年代,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来相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