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地位于三环路的棚户区。
这里的建筑外墙破旧不堪,石子路坑坑洼洼,就连电线都是交织在半空中的密密麻麻像一片蜘蛛网,可见这鱼龙混杂的居住环境对案件勘察存在一定难度。
“这咋来这么多警察?”
“不晓得。”
“搞这么大阵仗不会是拍电影吧?”
许长川飙车赶过来的时候,民警正在维护现场秩序,车开不进去,他按下车窗探出了半个身子鸣笛示意。
不远处的刘屿安瞧见连忙跑过去,手里举着大喇叭喊道:“大家都让一让!婆婆,别看了,天冷了赶紧回家吧。”
“大爷大叔你们也别围着了,警察办案车子都进不来了!”
许长川的皮相很能唬人,再加上今天刻意修整了一番,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男女老少通杀。
围观的人见到他,聊得更火热了。
“我就说是拍电影,这个男娃娃好帅。”
“会不会上电视啊?早知道我就穿那件新棉服了。”
“哎呀我现在回去洗头还来得及吗?”
“我普通话好,你们看到导演了吗,能不能让咱们都客串一个角色?”
刘屿安头疼。
他觉得自己这两年跟着许长川出现场颇有种当明星经纪人的错觉,除了要维持秩序之外还要拒绝那些想要加微信搭讪的少男少女,现在还要加上眼前这些颤颤巍巍地举着老年机拍照的婆婆们。
如今看来许队的魅力已经超越了年龄限制,下一步该不会要跨越种族了吧。
身兼数职无力分身且心力交瘁的刘屿安,用自己的小身板挡住人群好不容易腾出一条道,颇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扯着嗓子喊:“许哥快走!”
许长川的表情一言难尽,这好好的一个出现场,怎么搞得跟嫌疑人潜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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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改造是近几年发展的首要任务,但市中心寸土寸金,拆迁安置实施起来成本高难度大,因此也就被暂时搁置了。
法医顾北知先一步抵达了现场。
一行人用塑料布做出一个简易风挡来保护尸体,他戴着护目镜和口罩,蹲在尸体旁边就近勘察。
许长川下车,一手挑起警戒线,猫着腰,轻轻松松地从下面钻进去。
“许队,死者为年轻女性,家就住这一片,从表面上看没有明显外伤和被侵犯痕迹。”程浩见到许长川连忙快跑两步,一边把手套递过去一边描述案件信息,“报警人是小卖铺老板,他早上去巷子口进货时发现的。”
说罢,程浩把许长川带到路边,指了下被警戒线围住的地方:“人当时就躺在那里,小褚法医说,这里基本确定为第一案发现场,尸体周围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许长川环顾四周,别说天眼了,就连这路让人踩上去都深一脚浅一脚的。
“这片的居民基本都是当地老住户,死者是近几年搬进来的所以大家对她印象比较深,但因为和年轻人有代沟,所以邻里之间也没有过多交流过,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今天早上小卖铺老板发现她的时候以为只是喝多睡着了,没想到过去想把人叫醒的时候都已经凉了。”
许长川边听边往里走,了解大致情况后说道:“你先在外围问问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和线索,我去顾北知那边看看。”
法医助理褚南周是个来了不到一年的新人,他将死者仅存的随身物品就近摆放在地上,逐一标注拍照。
许长川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这次的随身携带物品倒是挺全,就是没有手机和钱包。他并没有开口打断对方工作,走到顾北知身边时,憋了三秒后终究是没忍住:“怎么样了?”
顾北知没有接话,只是问了旁边的人一句:“记全了吗?”
褚南周将相机放下,点了点头:“顾老师,都记好了。”
顾北知虽包裹严实,但不难看出自身是个肤白貌美的帅哥。
和许长川不同,他天生冷白皮,加上法医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周身气质冷冽,一双桃花眼便显得格外勾人。
这颜值就算放在网络平台上也能吸引成千上万的粉丝,所以大家都私下戏称他为市局的高岭之花。
“这里可以确定为第一案发现场,无挣扎搏斗痕迹,死者身上无明显血迹,衣物完整,领口松动,不排除是死后发生的行为。体表无明显外伤,脖子动脉处有针孔状红点,疑似被注射针剂类药物。脖子后有凹陷性陈旧性的疤,无生活反应。”顾北知带着手套仔细地观察每一处微小细节,“尸体仰面平卧,上肢置于胸腹,双手呈合十状,枕部和顶部明显尸斑。”他说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推测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前。”
许长川听着顾北知的话,弯腰观察着。
这个女人面容娇美表情柔和,死状并不难看,想必整个过程应该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
她身上穿着精致的大衣,是高档的绒布面料,上面蹭了不少土,脚上只剩下一只许长川不认识牌子的高跟鞋。
总体来说,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又看起来不差钱的女人住在棚户区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外围问的怎样了?”顾北知看了一眼杵在这里当木头的许长川。
许长川头都没抬,手指着程浩的方向:“他问着呢,我先来这儿看看。”说罢又凑近了一分,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盯着死者手上的动作,末了摇摇头,“这个动作看起来太奇怪了。”
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直起身,双手有样学样摆了起来。
顾北知看着许长川姿势僵硬,整个人都快扭成一条麻绳了,忍不住开口:“你行吗?”
男人当然不能说不行。
许长川在自己手腕要折之前终于摆出了这个姿势,他连忙对旁边拿着相机的褚南周使眼色:“小褚法医,快!给我来一张。”
顾北知看着褚南周拍照,眉梢上扬,嘴角扯了个笑,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这相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你再动动,回头我调出照片来看看这抓拍人像的功能怎么样。”
许长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但是他见顾北知这笑就知道对方在挖苦自己,也不以为意,拍完就对褚南周说:“照片到时候发给我,谢了。”
褚南周“嗯”了声低头查看相册,翻了几张之后发现除了许长川外都是案发现场照片,突然明白了刚才顾北知的话外音,他吞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想明白了?”顾北知问。
许长川也说不好,他挠挠头皮看起来绞尽脑汁:“我觉得有点像在忏悔。”说完,他叉腰叹气,“这人该不会信耶稣吧?”
顾北知耸耸肩:“生前信仰这东西,法医可查不出来。”
许长川起身,他心底隐隐不安,面露难色:“以前你见过这样的吗?”
“我经手的尸体要不是生前饱受折磨,要不就是自然死亡。”顾北知的眼睛弯了弯,“还真没见谁有这种闲心收拾这么干净的。”
“确实很干净。”许长川念念有词,突然眼尖的看到死者领口有被扯开的痕迹,音量不禁提高了些,“这上有指纹吗?”
“没有发现指纹。”顾北知摇头,见许长川失望之余补充了一句,“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凶手干的,以我的专业角度来分析,一是死者没有挣扎,二是周围环境太干净了,所以极有可能是死后行为。”
“也就是说……”许长川眼前一亮,“现场有第三人?”
顾北知没有否认,但也并没有给出明确回答:“环境采样和物证dNA都要拿回去分析。”
八九不离十,许长川心里有了大概方向,他歪头看了看死者脖子:“你说她颈部有注射孔,有没有可能是吸毒?”
“位置在大动脉,吸毒者不可能会在这里注射毒品,除非嗑多了神志不清。”顾北知顿了顿,“要不就是自杀。”
许长川并没有异议,他这边暂时没有其他发现了,回头时余光见顾北知白大褂上蹭了一块红,有些好奇的凑近问道:“这是血吗?”
不远处的程浩注意到了许长川这边的动静,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许队的脑袋就差扎进对方怀里了,样子憨憨的像一条大型金毛寻回猎犬。
一旁的警花妹妹也见到了,她用力按着自己人中以防晕倒,另一只手还不忘拉住旁边的人一起看:“嘤嘤嘤,我就说许队和顾法医配一脸。”
顾北知还浑然不觉,他甚至大大方方地把自己领子扯过去,低笑了一声:“闻闻看,你不是狗鼻子吗?”
许长川这形象算是摘不掉了,索性破罐破摔:“尊重点,那叫犬。”
顾北知没有看出这二者的不同,他嫌弃地将对方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耐着性子道:“警犬,看清楚,这是油漆。”
“油漆?”许长川随口一问,“哪儿蹭的?”
顾北知扫了一圈,朝斜对角的方向一扬下巴:“那边。”
许长川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入眼便是矗立在寒风中的那扇红漆铁皮大门,颜色突兀的跟掉渣的土墙形成强烈对比。
“谁家大冬天的刷漆……”许长川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转头叫来程浩,“你去查下这家情况。”
顾北知摘下护目镜,鼻梁上的压痕反倒给他染上了烟火气,听见许长川的话随口问了句:“这里有问题?”
许长川解释道:“我们之前处理过一起泼油漆的案子,当时用的就是这种红漆。这玩意在夏天干的快,冬天稍微慢一点,但有两小时也足够了。”
顾北知了然:“你的意思是?”
许长川现在的这样子确实很像一只嗅到了肉骨头的狗,他一扬眉,得意洋洋道:“我们要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顾北知轻笑着点了下头,调侃道:“果然是警犬,不光嗅觉灵敏,眼神也不错。”
许长川眯着眼睛威胁道:“我牙口更好。”
顾北知后退了半步,不置可否:“我不是兽医,看不了犬牙。”
那头程浩摸完了情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汇报:“许队,问到了。这家住的是一个单身汉,听说是个无业游民,未婚。”他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需要入户吗?”
许长川正准备跟顾北知干架,听见程浩的话想了一下,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用消毒水给手套消毒的人,皱眉:“你现在这洁癖有点变态吧?”
“这叫严谨。”
顾北知把手套清洗干净,顺手摘掉手套和口罩,连同身上蹭脏了的白大褂一同卷成一团跟其他医疗废物装进垃圾袋。
“现场还有问题吗?”顾北知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招呼来褚南周,“都记完了?”
褚南周翻了翻记录本点点头:“基本情况都记下了,顾老师,你要回去了吗?”
“回去解剖。”
“好的,那我这边加快速度。”
许长川听着这师徒二人一本正经的对话,了无趣味,他朝顾北知摆手:“您赶紧走吧,尸检做快点啊,我这儿等着分析案情呢。”
顾北知眉头轻佻,他一边单手解开白大褂,一边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严谨。”
程浩呜咽一声转身回避。
顾法医这个解扣子的动作做的太过撩人,以至于让他个钢铁直男的小心脏都砰砰乱跳了起来。
许长川跺了跺被冻的有些发麻的脚,带上程浩来到那扇紧闭的红铁门前,他用戴着手套的手在上面轻轻抹了一下,指腹上立刻粘上一块红漆。
“许队,这是?”程浩探着脑袋。
许长川目光灼灼,送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证据。”
程浩那颗本就已经被顾法医击中的脆弱的小心脏这下子更是无法修复了,他都听见了噼里啪啦一片片散落掉地的声音。
万事俱备,许长川大手一挥:“浩子,叫上派出所的同事,咱们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