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青山,四面环水,风景宜人。
可能是前一天刚下过雨的缘故,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这里其实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但随着市政规划将这一片划为自然风景区,旅游设施配套开发,月青山也就成为了大多数人在小长假自驾的首选地。
冬天的柏油路面看上去不像夏天那样富有弹性,冷冰冰硬邦邦的。
上月刚修建好的盘山公路上人烟稀少,白色鹅卵石凝结着冰霜,松柏交错的小路一直蔓延到山脚下。
“这么冷的天,你自己去爬山吗?”
沙哑的老烟嗓打断了时辰的思绪,她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向说话的人。
中年男性,略微发福,一双眼睛精明却也饱含沧桑,很符合常年跑网约车的司机形象。
时辰只一眼便低头,瓮声道:“不是。”
“今天是除夕,来山里的人肯定少。”司机打了个哈欠,“现在七点多,你们要是为了看日出这时间可有点晚。”他歪头看了眼天,自顾自地说道,“阴天,还有山雾,八成是没什么景色看了。”
时辰的视线移向窗外,雾蒙蒙一片,有点像美剧中的寂静岭。
思及此,她嘴角含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同步发给刚才正在聊天的温梨。
司机的余光从后视镜落到时辰的脸上,丝毫没觉得冷场,继续道:“我很少跑这边,但前不久不是城里发生了两起命案吗?我老婆说干脆在这边买套房子,人少还安全。”
时辰按着屏幕的手指停顿了一秒,没抬头,声音里倒像是有些好奇:“什么命案?”
司机没想到她会回应自己,身子坐直了些,像是在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前几天新闻都报道了,有两个女人被杀了。我一哥们是警察,他跟我们喝酒的时候说那两女的穿着暴露,还不是正经职业。”仔细听,他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点幸灾乐祸,“而且我跟你说,其中一个女的死的时候是光着的,没穿衣服,肯定是被人那啥了。”
无稽之谈,时辰越听越想笑。
这种人大多都是从网络媒体上了解到片面的消息后,用极端心理去曲解,甚至恶意中伤,利用贬低丑化他人的方式弥补自己现实中得不到的满足感。
时辰垂眼,轻声反问:“照你这么说,是她们两个人活该了?”
“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司机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时辰,侧脸精致,轮廓分明,是那种很有辨识度的美,心怀鬼胎道,“就像你这么漂亮的,大早上又是自己打车到荒郊野岭,如果遇见的不是我,八成是要出意外的。”
“师傅,现在是法治社会。”时辰将围脖往上拽了拽,掩盖住嘴角的讽刺。
“法治社会里就没有亡命徒了?”司机觉得她想法单纯好笑,像是要给她上一课,“我这些年也载过很多女乘客,你们女人乖乖地两点一线上班回家啥事都没有,就怕那些穿着暴露还选择晚上出门的,别人不盯你盯谁?还有就是像你这样长得漂亮的,又是一个人坐长途的,太没有警惕性。”
时辰听出了司机的话外之音,她装作害怕的样子连带着声音都抖了抖:“这么说,你载过的女乘客里,有出过事的?”
美女的示弱,会极大满足男人的自尊心。
司机略显得意,那些话毫无防备添油加醋般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七八年前吧,我半夜拉过一个高中生到北巷,当时我就跟她说这么晚了给她送到小区门口,小姑娘非不听,把我防得跟贼似的就要下车,结果第二天我就听说人没了。”
“没了?”时辰双手紧握,显得有些惊恐。
“当时那惨状别提了。”时辰害怕的样子对司机来说很受用,他自然而然地安慰道,“我也不是吓你,以后一个人打车以后多注意点。”
时辰像是在做心理建设,沉默片刻后缓声问:“那,警察后来找到凶手了吗?”
“听说是找到了,也是个未成年。”司机随口一说,敷衍极了。
盘山路中段的岔路口也设立了信号灯,正巧遇到红灯,司机将车停了下后余光又不自觉地瞥向时辰。
也许是被方才的话题吓到了,时辰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得晶莹剔透,再加上她一副楚楚可怜受到惊吓的样子。
真是应了那个词,我见犹怜。
信号灯变绿,司机见四周并没有来往行驶的车辆,他半个身子挡在方向盘前,仗着这里是时辰的视线盲区,将车子靠到路边后拔掉钥匙,浮夸道:“哎哟,这车怎么坏了?”
“车坏了?”时辰看了一眼窗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声音不禁有些急,“师傅,这还没到目的地呢。”
“你看这导航显示没多远了,要不你下车往上面走走?”司机倒是在给她出主意,但更多的是在自说自话,“算了,外面这么冷你穿的也挺单薄的再冻坏了,还不如在这车里等等。”
时辰闻言,动作轻轻地推了下车门,被中控锁锁住了。
收回手,她弯了弯眼睛,笑意却不达眼底:“真的吗?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司机回身,这才将时辰看了个真切,对方抬眼瞬间带给他的冲击更大,结结巴巴道:“不麻烦,就是……这样一来我也赚不到什么钱。”
时辰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反而直言:“要不接着计费吧。”
司机为难地拿过手机,看着上面已经结束行程的订单捣鼓了半天叹气:“不能计费了。”随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然咱们加个微信,你给我转账吧。”
“加微信?”时辰迟疑地问。
“放心,我不多收你钱,给个零头意思一下就行。”司机装作很大方的样子,“就当咱俩交个朋友。”
司马昭之心,显而易见了。
见时辰表情有些不乐意,他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加个微信而已,我又不骚扰你。我有家有业的,你这什么表情?”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都在说自己好心没好报,恨不得撇得一干二净直接轰时辰下车。
时辰眼眸微垂,眼底闪过一瞬的狠戾后又很快地恢复如常,但说出的话却让对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当年,你也是这么问的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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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头升高,山间温度也渐暖。
时辰站在路边双手插兜,口中呼出的白气只一下便被风吹走,她穿着雪地靴的双脚冻得有些发麻,忍不住在马路边跺了两下试图让身体回温。
又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近,车速很快,径直朝时辰开过来。
时辰就这么盯着,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心里默念。
三。
因为挡风玻璃反光,时辰看不真切驾驶人的脸。
二。
这辆车是高档商务车,车身一尘不染肯定是刚清洗过,显然是为了出游有备而来。
一。
车子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一个急刹车,稳稳地停到她面前。
时辰微笑,她这么淡定的最主要一个原因是,温梨提前将车牌号发给了她。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从副驾驶上下来的人是许长川,她还以为横冲直撞的司机是他。
这人颜正条顺,肩膀宽而平,但此时浑身上下自带一股吊儿郎当的社会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正不阿的人民警察。
许长川也是第一次见时辰本人,他斜靠在车门上挑了下眉,眼底带着探究语意不明道:“时辰,久仰大名。”
时辰轻笑一声,不甘示弱回击:“我倒不是很想在许警官这里出名。”
许长川摊了下手,随即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玩笑,他伸手替对方打开后边车门十分绅士地弯了下腰:“请吧。”
温梨正巧从车里探头,她招了招手,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道:“辰辰,快上车。”
实在是外面气温太低,时辰没多想,直接弯腰钻了进去。
许长川替她关上车门后也坐进了副驾驶,一边对着暖风口搓手一边抱怨:“天是够冷的,怪不得你不下车。”
时辰听见这话下意识看向驾驶位,心里咯噔一下,是戴着斯文败类标配金丝边眼镜的顾北知。
草草收回视线,她定睛看向温梨。
“冷不冷。”温梨缩了缩脖子,她埋头进放在脚边的大号旅行袋里翻来翻去,随后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保温杯,心虚道,“红枣茶,你喝点暖暖身子。”
时辰顺手接过来,声音跟冰碴子一样:“我以为你会装冰可乐。”
后排顿时传来几声憋笑。
时辰歪头看了一眼,碰了碰温梨,表情疑惑。
许长川好心地给时辰又介绍了一遍:“左边靠窗的是刘屿安,中间是徐潇潇,右边是她男朋友季然。”
温梨压低声音补充:“都是他同事。”
时辰解开围脖的动作顿了下,神色恢复如常,说出的话倒有点像是冷幽默:“许警官该不会是出来加班的吧?”
刘屿安接道:“许队这哪里是加班,是公费恋爱才对。”
许长川炸毛,他指着车和窗外遥不可及的山顶道:“这车,这油,还有到时候去山顶支的那帐篷,公费的话你给我报销?”
顾北知一贯冷着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司机的费用别忘了到时候一起结。”
许长川瞪眼:“敢情你是来做兼职的?”
季然忍不住开口打断:“许队,支队长在群里问一队的人都哪儿去了,我要不说咱们出来查案子?”
徐潇潇连忙开口:“法定假日查什么案子,说团建都比这个靠谱。”
刘屿安皱眉:“咱们以前团建过吗?”
徐潇潇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如果那几次半夜叫的海底捞也算的话。”
许长川更正:“不止海底捞,还有我个人出资的奶茶。”
顾北知余光瞥到时辰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不着痕迹地将车内空调调高一度,转而看向许长川有些好笑道:“你们生活这么丰富吗?”
徐潇潇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整个人挤到第二排中间的空档:“这就丰富了?顾法医,你们平时都不点外卖吗?”
顾北知弯了弯嘴角:“不常点。”他说话时尾音刻意拉长,说的一本正经,“但常见到点外卖的胃。”
空气静默一秒。
许长川反应过来后表情狰狞,龇牙咧嘴道:“顾北知!你恶不恶心!”
徐潇潇的表情也难以言喻,她默默坐回到后排:“顾法医,杀人诛心了。”
刘屿安偷偷将窗户开了一道缝,整个人贴在边上试图打乱脑袋里幻想出来的画面,欲哭无泪:“我早上刚吃了一屉外卖小笼包啊。”
温梨头疼地看着这一车叽叽喳喳的人。
当初说什么约会度假都是假的,事实就是,现在她带了一群小学生郊游,还是幼稚园大班刚毕业的那种。
温梨见顾北知迟迟不开车,而窗外山里的雾气看上去也比来时散去了不少,忍不住开口问道:“顾法医,我们还要等别人吗?”
只见顾北知的手轻轻敲了下方向盘,样子有些漫不经心,眼神透过后视镜落在时辰身上:“安全带。”
时辰正端着保温杯吹气,闻言眯了眯眼睛。
温梨拽了下时辰的袖子,从她手里拿过杯子使眼色,嘴上却笑道:“还是顾法医的安全意识到位。”
时辰面无表情地偏过头,从身后抽出安全带系上,眼神带刺,恨不得在顾北知身上戳出几个洞,嘲讽技能加满:“原来顾主任也在啊,我说谁开车这么技术,刚才差点没撞死我。”
话音未落,顾北知故意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时辰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真去见上帝。
“顾主任?”许长川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玩味道,“你们以前认识?”
时辰正气不顺,她直接顶了回去:“许警官不知道?”
许长川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理所当然道:“我是警察,又不是福尔摩斯。”
“我们何止认识。”时辰说话的同时眼神看向开车的人,见对方没反应,并没有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意有所指道,“顾主任是我以前在三院时候的带教老师。”
顾北知笑了声,没有否认。
话题聊死了。
徐潇潇和刘屿安两人的社牛能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十分自觉地充当起了调和剂。
徐潇潇:“小梨,你是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的?”
刘屿安:“辰辰,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徐潇潇:“辰辰是你叫的吗?”
刘屿安:“大家不都是好朋友吗?”
徐潇潇:“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潇潇?”
刘屿安:“我怕被季哥削削。”
……
温梨听着这些对话忍不住扶额叹气,这时快时慢的车速都快把她早饭晃出来了,这山顶究竟还有多久才到啊。